而不远处恢复了知觉的六人,听着那对“师徒”的对话面面相觑,而他们所提起的“无央”,司空少杨却不曾见过真人,对于他近乎传奇的事情,却从先帝口中听到过些许的。
亦闻的前半生自诩不曾负过苍生,直到出了那件事情,他迟疑甚至是后悔,这世间他唯一愧对的,便是自己的爱徒,无央。
无央是无妄峰山脚村庄一户沈姓夫妇的独子,在他三岁时,沈家夫妻二人进山采药贴补家用,却遭猛兽袭击,不幸双双身亡,亦闻见这小孩子从此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是在可怜,便带回释空寺收为徒弟,取法号为无央。
亦闻虽为释空寺的住持,但他至今从未收过徒弟,反倒是他的师兄弟们有了一批批优秀的弟子。在为无央剃度的那一刻,他觉得大概自己一直等待的徒弟便是眼前的这个有缘的孩子。
没过多久他便发现此子天资聪颖,异于常人,不仅极有佛缘,在琴棋书画与习武修炼之,皆是一点就透。多年来亦尘亲自养之教之,无央虽是释空寺最小的弟子,却也是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僧人。
无央懂事之后,便知道释空寺的存在便是为了镇守东昭北境,镇压虚浊峰之中的无相之墟。每隔三年便会有常驻于虚浊峰山脚的一批僧人轮换。
驻守在虚浊峰附近的僧人三年之中,若无特殊事宜或命令,是不得擅离职守的,哪怕是距离并不算远的释空寺,他们也只能隔山相望。
这差事不仅枯燥无味,更是危险万分,这虚浊峰的毒蛇虫鼠不计其数,生长的花草树木亦是多有剧毒,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且若是那无相之墟稍有异动,那么驻守在此的僧人便首当其冲地陷入险境。
纵然如此,无央曾多次向师父表达自己想要去驻守虚浊峰,以求修炼更进一步,亦闻总是以他年纪尚小为由拒绝。
终于当无央十七岁之时,在他的再三恳求之下,亦闻答应让徒弟加入驻守虚浊峰的僧人之列。
然而亦闻没有想到,做了这个决定的那一刹,便是无央被毁灭的开端。
一开始,无央和众位师兄师叔们戍守在虚浊峰两年,并无异常,直到有一天他因好奇进入虚浊峰深处,不仅迷路又被山中毒花所刺,意识逐渐迷离之际似乎有一人影来到自己身边,随后自己便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簇篝火旁,一名女子正背对着他拨弄着火堆。
“咳咳……”望着女子的背影,无央咳了一声。
那人闻声转了过来,无央这才瞧见了她的面容,那是一个清丽柔婉但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子。
“你醒了。”女子温柔的看着他,灿眸如星。
“嗯……”无央尝试撑起手坐起身来,发觉身已经没有了麻痹之感,“你救了我?”然而手臂仍不免有些松软,难以使力。
女子见状连忙放下手的树枝,拍了拍手靠近扶住无央,“当心,你身的毒还没完全褪下去呢。”
便是这短短一瞬指尖碰触的温热和清澈如山泉的声音,无央的心绪自此再也无法从这个娇小的女子身移开。
从交谈中无央得知,女孩名叫易柔,就是这虚浊峰中之人,也就是东昭人人唾弃厌恶的巫族之人。
而无央的装束便无需他对易柔开口讲明,自然了,他从一开始便未曾准备瞒她骗她。
无央曾经与释空寺众人一样,视修罗之墟中人为祸害天下苍生的毒瘤,可易柔的出现让他第一次开始动摇了这个想法。他虽戍守虚浊峰山脚两年,却从未见过山中之人,如今面对眼前的易柔,他开始迷惑,这样温婉可爱的女子,真的是那样为害世人的妖孽吗?
曾经无央也曾因为戍守虚浊峰的岁月太过平静而后悔过,甚至埋怨自己为何执意要来此,可自他与易柔相识的这一日起,他开始觉得每一日有了盼头。
易柔时常会悄悄来带他进山中玩耍,他与其他戍守的师兄师叔们本就在山脚各个不同的结界点,所以要避开他们并不算难。
起先他对于这修罗之墟中人的生活是很好奇的,但是与易柔接触久了发现,她们日常的生活与常人并无太大的差别,亦是念书修行、采药摘花,只不过从不离开这座大山而已。
与易柔相处是时日久了,无央开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彼时的他并不懂那就是尘世之人所说的情与爱,他只知道,自己期待每一日清早都可以见到熹微的晨光中,她和煦柔软的笑容。
而易柔也同样,爱了这个忽然闯入自己世界的人在无央之前,易柔从未见过山外的人,因为她是无相之墟的人,亦因为她便是巫族中即将继任的圣女。
说来也怪,无央与易柔相识不过半载,二人却总觉得已是相知半世。却在这时,无央接到命令,释空寺有事,师父召他提前回去。
“无央哥哥,你要走了吗……”易柔手中捧着的小黄花散落一地,巴巴儿地望着无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无央第一次见到易柔哭泣,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是时候要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你等我,我回去便向师父坦白一切。”无央知道绝不可以再逃避了。
“不,不可以……”易柔摇头,生情已是出家人之大忌,无央是亦闻大师的首徒,被寄以厚望,一旦被世人知道,那么无央的名声和前途便尽数全毁了?
何况自己还是虚浊峰的巫女,便是释空寺僧人严防看守的族群,让亦闻知道徒弟与她的私情,岂非罪加罪?
“好在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无央哥哥,你便忘了我罢。”
“什么?”无央大惊失色。
“我说,今后我们就当从未遇见过彼此,你依旧是你的释空寺首徒,而我依旧是无相之墟的巫女。”
“易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无央前一步拽住易柔的袖子,言语中已有了明显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