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而长的合金内舱中排排放置着容纳生物的独立隔间,内里有着无数相貌迥异的异兽,犄角狰狞面相恐怖,睡容却恬静地如同婴儿一般,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紫色的光源如薄纱一般轻覆在这些异兽的毛羽上,羽尾泛着奇异的磷光。
突然一声巨响,某个用于容纳钢化仓突然变得雪白,透明的钢化壁居然猛地凸出了一节,好似一根雪白的犄角,布满了雪花状的纹路。
未破。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比之上一次更加猛烈,好似有烈性炸药于其中猛地爆炸,钢化仓上方的合金仓盖猛地掀起一阵啸风击穿了合金内舱舱壁,从外界传来了一声极为闷沉的炸响,就像钢筋负荷到极限,被重力绷断的悲鸣声,又像是相互绞合的两枚巨型齿轮其缝隙间插入了一根钢轨,绷断了,强烈的失重感紧随而来,紫色的光源一盏盏地消失。
那之后便是天崩地裂,一切的一切都在悲鸣中失去了它们原本的相貌。
合金的舱壁如水流般泛起金属色的波澜,如浪花般飞溅出无数闪烁着白光的碎屑,排列着的钢化仓脆弱地好似鸡蛋一般迸裂无数,红的,黄的,蓝的,各种色泽的‘颜料’如涂鸦一般染镀在彩绘的仓壁内部,从那撕裂的缝隙间静静淌出,各种异色的颜料与彼此相会,迸发出了比五颜六色更加绚烂的色彩。
是真的在迸发,正如那不再拘泥于静态的金属,水液也在疯狂地在铁壁上跳跃,于跳跃中结合并分裂,每每于金铁相交之际留下一点淡淡吻痕,如娇羞的少女一般于胴体内升起无数的火热,沸腾着化为青烟,在金与铁所迸发出的火花中瞬间妒火焚身,将一腔的热烈灌注于瞬间,飞旋着升腾,无数倍地庞大自身,将所触及的一切吞下,又留下一片五彩的烟雾,刺鼻亦或馨香...
盛宴于辉煌的瞬间落下帷幕,静听能感受到水之幽魂于铁的簌簌轻语,渐渐有金属色的泪从铁上淌下。
有丝丝缕缕的天光于铅灰色的天穹洞开,淼淼的青灰随着从外界吹来的风悄悄逝去。
然而还有东西留下。
一团漆黑色的影子团聚在角落里,微微蠕动着,于微光的漫射下显露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它摇摆着,逐渐起身,在那阴影的顶端,一对淡金色的瞳缓缓睁开...
惶恐?暴怒?绝望?
每一种都好像是,但似乎每一种都不是,这些情绪名词若用来形容麦加此时的心情都太过贫瘠了,现在在它脑海里涌动的只能说是负面情绪的大海,眼前的是废墟,涌入鼻腔的空气焦臭中混杂着血腥气,如同森林火灾现场,让人窒息,但是这都不能让麦加的心冷静下来。
四顾着,摇摆着向前,蹄足践踏在黄色的沸腾血泊中,然后抬起,在地上烙下的脚印升起了白烟。
这血液拥有着极高的腐蚀性,而这血液的主人已经在刚才的冲击中变成了血肉的涂鸦,以极具爆炸力的表现方式印在布满雪花裂纹的透明钢化壁内。
麦加不在乎,对它的身体而言也没有什么,这血液对它来说和雨后地面的积水并没什么两样,它现在只想要找到它的孩子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停下。
几声碎响吸引了麦加的注意力,让它如同死寂的瞳微微泛起了波澜,随即缓缓地亮了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那个地方挪去。
麦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这么一个老朋友,还满身鲜血地躺在这里。
没错,它的老朋友正是瓷壶,借着自舱体裂缝缝隙透光来的微光,它得以看到披着鲜血的麦加以居高临下姿态俯视着自己,完全无法,不由得嘴角抽搐,想来它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麦加。
这可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老乡重逢,如果不好好应对地话是会要命的。
瓷壶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心情却沉到了谷底——这幅身体连站直都可能都要花上全部的力气,如何能够应对眼前的危机?
事实上瓷壶早已经醒来了,不是因为爆炸,而是在这个运输它们的车辆脱离轨道,于高空下坠的瞬间醒来的。
这是因为失重感对于树上的生灵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信号,当耳蜗感受到失重感时会唤醒大脑,而它们脖颈间的蓝黑色项圈并不能完全屏蔽它的神经反射。
因此,当失重感激发了耳蜗这个感受平衡的器官时便瞬间向它的大脑发送信号,还没来得及细想爆炸和撞击的冲击便相继而至,那是的瓷壶也仅仅是下意识地将身体用手撑起,然而这小小的举措对于如此封闭的室内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瓷壶的身体将所有的伤害都老老实实地吃了个满值,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话又说回来,在刚才发生的事中它和自己应该是平等的,都是受到了同样程度的冲击,为什么它能够这么站得稳稳的?
时间一点点流过,沉默着,瓷壶的手心缓缓沁出冷汗。
...这下子,可真是最恶劣的场景了,不是吗?
然而看似这一番对视经过了很长时间,事实上仅仅是数秒,麦加便转移了视线,视线朝着另外的钢化仓一个个看去,留下茫然的瓷壶。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我?
你...我可是想要杀了你的猎手啊!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瓷壶茫然了,内心从未如此动摇过,仿佛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坚持变成了一个笑话...
麦加对瓷壶的心理变化没有丝毫的兴趣,它现在只想找到它的孩子们,从舱体的一角开始逐个观察排列的钢化仓。
显然,它已经知道了里面关着什么,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找起,从钢化仓的裂缝中将视线投入,往里面看一看,没有裂缝的便朝着变形的合金仓盖一脚踢去:
血,血,肉,血,血,血...
每一次巨响都像是打开了一个尸骨与生的礼盒,而立在其面前的则是赌红了眼,即将失去一切的赌徒。
还好,里面不全是死的,有很少一部分异兽尽管重伤却仍然会在血泊中拼命地呼吸,正是这一点让麦加心中被血肉模糊的惨状巨震,于苍白的心境中确认了尸骸并非自己的孩子,又屡屡带着一丝丝的希望打开下一个仓盖。
全部都活着,这一点麦加已经不抱期望了,但是...
一个!一个就好!
喃喃着,麦加打开了下一个仓盖,血水带着丝丝肉泥葵葵淌出,临时了麦加的脚面,随后,又是下一个...
地面被越勇越多的血浆腐蚀出了一个个通透的洞,这些洞逐渐连成了一片,光将这个空间逐渐点亮...
粉碎的钢化仓旁正是瓷壶,倚坐在旁的它虽然有些失魂落魄,但是它仍然有小心地避开这些异色的鲜血,麦加的每一次踢踹都让它的眉头微微一颤,打断了它的思虑。
又是一声巨响,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淋漓的血浆从仓内流淌到地面的淅沥声,而是有气无力的喘息声。
然而这一次瓷壶却猛地抬起头,面庞浮现出不可自抑的狂喜!
没错,绝对没错!这个呼吸是哈喇子的!
瓷壶蹒跚着脚步走到麦加身旁,完全将立在其旁边的麦加置于了脑后,将仓体内的哈喇子从血泊中扶起,浑身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哟...老大...我做了一个好梦啊...”
哈喇子微微睁开肿胀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看到瓷壶的面庞,说完便晕了过去。
“没事...没事...”
瓷壶嘴唇蠕动着,刚想说些什么耳边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它想说的话。
“咳咳...”
这个声音是山鸡的!
瓷壶赫然转过头,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之后的仓体眼中浮现出狂喜!
此时的麦加神情已经鲜活了许多,一回头,看到瓷壶的神情顿时知道它在想些什么,默不住声地微微点头,仿佛数数一般脚步直接略过了下一个钢化仓,然后又略过了一个钢化仓。
麦加居然直接跳过了两个钢化仓!
...瓷壶嘴角一阵抽搐。
麦加定了定神,他发现眼下这个钢化仓虽然已经扭曲变形,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血迹,一时间心情居然不可自抑地有些胆怯,又有些激动。
砰!
随着眼前钢化仓势如破竹地粉碎,果不其然,那之后的是...
松松松。
啊啊,这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
只是麦加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便秘的模样。
不过还有一些异常,那就是眼前这个松松松还是睡得正香的松松松,从外表上看去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势!
体型小巧的它加上钢化仓内部下方用于铺垫的软垫缓冲,所经受的冲击要远远小于体型庞大的麦加它们。
不过眼前的松松松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也可能是在睡着的时候又晕了过去也说不定。
不过还没醒来果然是有些异常...
是因为那个项圈吗?
这时麦加想起来自己的脖子上好像也有着一个,会放出让人酥酥麻麻的电流,不过会随着连续触犯惩戒逐渐加强,又加上当时的自己正寄人篱下,所以没有在乎就任由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不过眼下想要唤醒松松松似乎必须要把这个给取下来...
不,到时候在取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将松松松放在了自己的背上后麦加便向着下一个钢化仓走去,一脚,看了看里面,然后到下一个钢化仓面前,又是一脚...
连续七个,当麦加踢开七个中的最后一个之后突然蹲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这就是命吧。
瓷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长长的钢管,将其插入到那两个钢化仓的缝隙中努力撬动着仓盖,同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兔死狐悲。
然而它的耳朵却突然听到了一些动静,不由得看向那些被踢开的钢化仓,看着看着,不由得愕然。
从第四个钢化仓那粉碎的白色仓壁上爬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胖子,支着脖子啾啾地跑到了麦加的身旁,将小半的身体埋入到麦加那厚厚的羽毛里,哭泣着诉说着不安。
不只是如此,在瓷壶的眼中,那个场面,那个情景仿佛上天给予给某个生灵的一个奇迹,啾啾的声响此起彼伏,自剩余的六个仓体中响起,一只又一只毛茸茸的小胖子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钢化仓上沿跳出,纷纷朝着哭泣着的麦加身旁聚拢,簇拥在一起。
麦加哭泣着,随后变成了嚎啕大哭,用翅膀将所有的小鸵鸟们抱紧。
它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经历了‘那一切’之后上天又将它的宝物还给了它,谁能知道当时的它心中的绝望和惶恐是多么地深沉,被那团景象团团包裹的它痛地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此时,它的这个泪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现在的他只想抱着它们,紧紧抱着它们。
哭泣声中响着吱吱呀呀的扭曲声,瓷壶撬压着手里耳朵钢管,其旁边的钢化仓不时掉落下一些细碎的残渣,然而在瓷壶用钢管前虽然有着小幅度的变形,可却每每在收力之后变回了原样。
不止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瓷壶甚至还感觉到仓壁上的雪花正在逐渐地减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从雪白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似乎再过不久它便会变成透明的色泽。
瓷壶见此,想起了那个会随着时间愈合的透明墙体:
难道说,这个东西的材质和那个墙壁的材质竟然是同一种?!
如果不趁着现在将它打开地话,那...
瓷壶此时竟然不由得惶恐起来,强忍着剧痛加大了力量,然而...
没用,完全没有用!
麦加之所以能够打开钢化仓是因为其爆发力已经超越了这个仓体接合处的强度,可以完全不用理会这个墙体的特性一举掀开钢化仓的舱盖,而瓷壶不行,远远不行。
不提它本身的力气是否足够,它现在可是重伤之躯,如何能够打开它?
然而只听砰砰两声,瓷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茫然地看着空中飞旋而去的铁棍。
“听好,以后不准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瓷壶抬头,只看见眼前两个钢化仓的仓盖不翼而飞。
又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瓷壶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连通着外界的大洞,高空上凛冽的风吹散了血气,吹来了暴雨,将斑驳的血迹洗去,留下一片腐蚀之后的疮痍,而麦加早已不见去向,
瓷壶蠕动着嘴唇,垂下头颅,苦笑一声:
这下...
我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