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
雨后初晴,空气中的凉意,浸润肺腑,通透舒坦。
一只黄鹂扑棱着翅膀,落到枝头,叫唤两声。
黄豆大的瞳孔左闪右闪,灵动可爱。
听到山径中有人声渐行渐近,也不惊慌,反倒歪着脑袋,瞧个究竟。
嘎吱,嘎吱。
薛平锋从山脚下走上来,手里拄根木杖,“好个篱山,费了本大爷那么大劲。”
他衣衫褴褛,面色青紫,一脚深,一脚浅。这个狼狈相,半是因为路偏难寻,半是因为在风蛮寨一阵活跃,妄动内气,促使他体内的毒性扩散愈快。
“山脚下的村民说了,方圆百里,要寻篱山,只有这一处。山上住着十二十个道士,常常下山采购……”
这条山径崎岖狭窄,铺着的瓦砾砖石经暴雨连夜冲刷,都翻露出来,踩着硌脚。
噗——
“不行,我得快一点。我为了寻找篱山便花去两日,那人说了三日之内,也不知到还没到……又或者根本就被打死了?”
逆血冲上咽喉,差点一口喷出。
他按着胸口,瞳中一定,真气灌注双足,身形晃动,化作一阵烟气,沿着山径飞速掠行。
前方林叶愈盛,茂密枝叶遮盖视野,朦胧天光穿透枝丫照在他脸上,一块块圆形光斑来回晃动。
在行里许,豁然开朗,路旁的杂树换做了排排劲松,翠柏。
晶亮的雨珠压低叶缘,滴答而下,浓郁的绿色,几欲滴落下来。时值三月,草长时节。
当一座朱红广殿在眼前铺开时,他心里放松下来。
这座观宇檐前有石阶四九之数,左右两边各置半人来高的炉鼎。炉中为雨水灌饱,根根香火漂浮其上。
迎面三道门扉,左书玄门,右书妙境。二人来高的正门之上,一块匾额上书“青玄”,笔迹苍劲,力度不凡。
“玄门妙境,有趣有趣……”
这种简单而又处处彰显创派者理念的布置,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师门。一番怅惘,不经悲从中来。
伸手推开大门,却登时脸色狂变。
他跟随穆迎春学了数年医理,鼻窍开发敏锐异常,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腥气,没能逃过他的捕捉。
这里发生过屠杀!
而且人数不少!
“大概有十五六人,这么说岂不是——”
“你来啦。”
正当心脏狂搏,响噪如擂鼓时,一声洪亮若钟鸣,却透着无尽疲惫与哀伤的声音传来。
“壮士!”
他眼前一亮,循着声音,穿过大殿,来到中庭。在一处丹室中发现了路远暝的身影。
半人来高的丹炉中,正烈火熊熊,燃烧不息。炽热的火浪,迎面而来。
一只魁梧的壮汉盘坐在一侧的蒲团上,跏趺而坐,五心朝天,双目紧闭。
他的神情极力保持平静,但颈侧,额头的筋脉鼓突而出,不时蠕动,可以看出这是座等待喷发的火山。
火光一映,更显狞然。
“壮……道长?”
他本到路远暝只是个栖身道门,修行奇功的异人。不想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虽然那身道袍极不合体,被暴隆的肌肉一撑,几欲爆裂。但打坐吐纳,足见功底,不是作假。
“青霖丹炼制虽难,但只要配方火候准确,成丹也快。三日足矣。大概还需三五时辰,你且等着吧。”
路远暝知他来了,也不睁眼,只是专注于火候控制,不时弹出一缕异气没入烈火。
薛平锋闻言,不敢打扰,也在一旁寻了张蒲团,静静坐下。
脑中却万般念头炸开,这道门怎么除他而外,不见一人?他夜屠风蛮寨,莫非?罢了罢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此人愿意为我炼丹,已为万幸……
午时逾半,路远暝掐准了时辰,双目陡然睁开,舌尖炸开一道雷音,把瞌睡的薛平锋一并惊醒。
炉盖一翻,数枚玲珑剔透的晶莹珠子,从中飞出。斗室之内顷刻药香弥漫。被路远暝挥掌一引,尽数落入一只青瓷小瓶中。
“青霖丹,一共七枚,你匀作四十九日吞服。这段时间不要妄动内气,与人动武。服完之后,体内毒性自去。”
“但是此药只能祛毒,不能将你异化的经脉扭回来。也就是说,寻常武学,根本不能再习。若想在武道上更上一层楼,只能继续研习原来的毒功。”
他将瓶口塞上木塞,递给薛平锋。嘴角不经意一挑,露出一丝谐谑,“别怪道爷事先没说,我只答应过你祛除余毒,且不损伤内气。”
“有劳了!能得此丹,薛某心满意足。”
“哦。”
“恕在下问点不该问的……道长真的是道门出生么?”
“哦?”
“只是,道长的言谈举止……”
“晓得不该问还问。”
路远暝本名路沉晦,也是个孤儿吧。为青玄掌门垂怜,收为弟子。门中有“上善若水,宁静致远”八字,他正好是第十六代弟子,道名便取做“远暝”。
山中无甲子,不知不觉已数去十个年头。习得了一身好剑诀,还有炼丹的本事。一直到三日之前,随掌门师兄,去上京参加丹会,都从未下过篱山。
他在门中年纪最轻,辈分最低,再加上薄有天资,颇为受宠。
这样朝夕相伴十载的师傅师兄被人屠灭,他顿觉天塌地陷,只想遁入无尽杀戮,报去血仇。
行为乖张,口头散漫,情理之中。
当然,内里还是很纯良的。常常因为疯狂刷点,陷入无尽自责。或许吧。
“呼,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薛平锋呼出一气,拱手抱拳,便要告退。
“哦,等一等,你想不想武道上勇猛精进,我有一条明路,可以指给你。只要……”
“不必了!”
薛平锋没有丝毫心动,世人为了武道,对了武道带来的权利。前赴后继,到底洒了多少鲜血,做出多少荒唐事迹。
这几天,他被血毒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早已打定,如果能祛除毒性,定要隐姓埋名,退出江湖,不再牵扯世事。
路远暝身上谜团重重,着实引人兴趣,但与之牵扯过深,不晓得多少条命才够用。
“哼,这样啊,那你便走吧。不过记住一点,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青玄’,至于原因你应当有所察觉,尤其是在秃驴面前。”
“明白了,道长,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