蛉鼓村坐落于两山夹坳处,地势西高东低,宽阔的蛮禺河顺流而下,奔腾向天际,一直穿过一片广袤的红桑带。
若登于高山之巅,向下俯视,便会发现这座狭小的村落,不论是往东南西北都被一道暗红色的圈子环绕。
风吹叶动,高大的红桑摇曳枝干,飒飒作响。这些枝叶果实一色深赭,熟而不落,十分诡异。偌大桑林之中,沙尘扬起,竟无一片落叶,干净地令人发怵。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枝干,向天空延伸出去,弯弯扭扭,一如蠕行的赤蛇。从远处望去,成排矗立的赤桑,宛如一群半仰着腰身,朝向天空伸展手臂的巨人。掌中擎举着一瓢瓢浸血的酒槽。
莎莎,十数只硕大无朋的禽鸟展翼飞出,成群结队,一如赤色的云团。它们向一个方向掠行,狂风浩荡。
赤枭,不论是老练精干的猎手,抑或蛉鼓村中号称能够与大神沟通,拥有不可思议能力的祝祭,都不愿轻易踏入这片桑林的原因,便在于此。
锐利风啸声盈耳,嗖,一道疾影穿破天光云影,枝摇叶颤,没入一只赤枭的颈中。它晃了一下,没有在意,继续跟着队伍展翼翱翔。但是没过一会,便头颈一歪,径自从空中委顿坠落了下来。
赤色云团对忽然掉队的同伴,没有丝毫在意,兀自嘶鸣,拍打翅膀。若有等同于鹰隼一般的目力,便可发现,这群凶物正在追逐一道白影,无暇分心。唳——赤枭逐而不得,一齐仰首,高亢的声调,足可震裂金石。
借着地势之便,踩着林梢,一眼将缓坡上的各种情形看个一清二楚的路远暝舒了口气。这般声势,不论是近距离搏杀,还是远程狙射,都风险极大。一旦被枭群发现,便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幸好有这只对赤桑林,与枭群极为熟悉的白猿,又通皮鼓异术,调去枭群的注意力而不被发现。留它一命,果然是上策。
他的一只瞳孔,依旧与常人无异,维持原貌。却贴着眼眶边缘,浑然不受神经牵制一般,四下转动,观察周围状况。另一只眼瞳缩得像只针孔,若有精芒凝滞,如电迸射。窥察千里之外,如若观火。扑腾枭鸟身上的每一只翎羽纹理,都纤毫毕现,一清二楚。
嗖,嗖,嗖,一连三箭没入远处。
他的身体半蹲下来,手中横握着一张玄黑劲弓,弓身纹壑深深,嶙峋鼓突。像是从虎狼一类猛兽体内抽出的脊骨。从腕部延伸出去,张壑如翼。
右手不时从背后的筐中摸出一根细长树枝,往弦上一搭,铮,倏忽不见。唯有一声尖锐风鸣,咻然而过。
长弓名作“猎骨”,同样是骨血兵鉴中的一柄,能力卓然。即便没有任何异力驱驰,也能凭空将箭矢射出十里之远。而若持有者,拥有内气,抑或其他神通力,射落南归雁,北伯劳,乃至裂霄穿云也未尝不可。
路远暝弓术稀松,但少时在青玄苦修艺业之时,十八般兵刃皆有涉猎。长枪硬功,飞石套索,拿在手中都能摆开架势,走个一两合。
但胜在吞火功效用非凡,初次修行,在以往经验的加持之下,便可做到对肉壳掌控入微,一对肉目,赛过鹰隼。能够轻易瞄住猎物死穴。再者内气浑厚精粹,与骨血兵刃竟若天成,混搭之下,只是使用削减了的桑枝,便可一箭洞穿妖兽肉身骨骼。
与白猿搭伙,不过小半日功夫,他便已攒了一百五十点献力。速度快得惊人,依仗大大增加。
“只是这柄猎骨,同样需要生灵血肉滋养,否则无法晋升,迟早会被抛却。”
猎骨弓自有配套的箭矢,射杀敌人之后,能够自行而回,犹若燕返。会与弓身一齐分享猎来的精血神魄。不过与兵刃本身比起来,箭矢所需的献力,太过“高昂”,令他踟蹰。毕竟箭矢对于猎骨弓的威力提升不大,而他,再过数个时辰,便要与蛮禺河水鬼决战。
……
“呼,呼,主上神勇!您已经狩杀了三巢赤枭恶兽,这样下去,通过这片桑林,也用不了几日!”
白猿瘫坐在地上,猩红若枣,神骏不凡的面孔上,蒙上一层灰白。它用上肢撑住身体,白毛全然不复先前的雪色,沾满泥污。被一群身躯庞大,赛过牛马的恶兽一连追逐三个时辰,漫山遍野逃窜,即便身为妖兽,筋骨强横,更懂晓秘术,也快要累得散架。
余光瞄着路远暝,这邪异妖童竟还一脸气定闲神。按理说他同样催动劲力,猎杀赤枭,消耗比起自己,只多不少。不由讪笑,暗道时机未到。
“嗯……”
路远暝盘坐树下,膝上横着柄刀,名之嗜血。刀身此刻散发着狞邪红芒,刀柄处赤瞳拧转,发出饱足的咕噜声。
他与白猿此刻都栖身在一株径逾七丈的庞然巨桑之下,桑枝撑开,更是遮天蔽日,不见寰宇。林叶下寂寂戚戚,不闻半丝鸟鸣。只有一只硕大的骷髅鸟首,悬挂着枝干上。鸟首中枝叶横陈,竟似窠臼。巢下红羽零落,尸横遍野。都是些尚未发育完全的枭兽。
一看便知,是让巢下的两名恶汉拿来献祭妖刀了。
路远暝摩挲刀身,一连三个时辰马不停蹄,这林中的枭兽已经让他积累了可观献力。更发现了一处枭巢,得以栖身。这些幼枭价值的供奉虽不丰厚,但对骨血兵鉴来说,却十分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