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后花园散步一圈的时间大概是45分钟,我们先走过食堂前面的鲤鱼池,然后穿过内科住院楼,在一片没有名字,但雕琢精致的小花园之间旋转而过,然后就会路过贺龙钓鱼池和另外一个没有名字的湖,这两个湖差不多的大小,差不多的样貌,连上面很敷衍的小亭子,都好像是同型同款,就这么一对双胞胎,一个不知道怎么,跟贺龙挂上了关系,就平步青云,成了医院小有名气的景点,另一个就连个名字都没得到,连个定位的方式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无名池里面好像更活分些,也许是我的错觉,但如果贺龙池因为出名,导致游客和钓鱼的多,对里面的真正居住者来说,就成了一个相对危险的环境,最后导致它们用脚投票,迁居无名池,不知道如果水池能有知有觉,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池生。
再往后走就是家属区,那些旧式的3,4层的小楼看起来应该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总给人一种绿绿的感觉,和这个城市那种深绿感有几分接近,而且色彩更暗有种模糊不清的深沉,不知道是那些墙的本身就被上了绿色的漆还是被树木藤蔓遮蔽了本来的样子,虽然是家属区,但走进这个区域的直接感觉,却可能像是进了林子或者山洞,光线一下子就会暗淡许多,哪怕是黑夜里,这里依然还有更深的夜。
中间也有几栋新建的,接近20层的高层建筑,被圈在一个有围墙的小小的区域里,里面的树木花草明显都是相对年轻的,遮不住背后的高楼,也就成全不了那很深很深的绿,在这片浓重的色彩中始终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很明显旧式小楼的气场和这个后花园更合。
家属区走到中段,分出一条路通向医院的另一侧,那边是一条车道,车道旁的花圃我们称之为外花园,相对于另一边复杂浓重而略显混乱的景致,这一侧的布置更为清爽,显得整体、统一,路灯的光线因为没有了那些树木的干扰,也显得更为均匀,走到这一边的时候,经常过了半小时,豁然开朗的外花园,让夜间散步的最后这一段,可以用一种比较晴朗、悠然的方式完成。
寂渺就在我的左前方走着,前后方向差着半个侧面身体的距离,她没有刻意保持这样的距离,我甚至觉得她会更愿意我跟她并肩前行,但我却不敢,不知道我的一个23岁的成年男性哪里来的那些个羞却,明明一个好好的疑似小情侣散步硬是给弄成了个女神和跟着他的助理,我感觉自己明显撕裂了,一边是一万个不愿意当助理,一边却是怕往前移动一小步,改变这个近在咫尺的相对距离,我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怕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没剃干净的胡子茬被她发现,怕她需要几秒钟聚焦的目光,还是怕自己惊扰了她原本是一个人的旅行?我弄不太清楚,好像自己之前去申请加入她的散步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蓝,需要时间来补充一样。
这样的位置,从另一个角度上造成了我们之间的沉默,她本来就很少说话,在一个教室的上课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她就在我前面不到2米的距离上,今天却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好像一直都是沉默的,形单影只的,坐在一起的同学也并不是朋友,甚至连关系好都说不上,她就是那个样子,虽然坐在一群人的中间,却始终还是只有她自己,这时也是一样,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小于我小臂的长度,但她还是她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忽然之间,我觉得眼前的这个身影竟然有些可怜,而且厌恶那个让这个身影看起来可怜的自己,我快步抢上前去,回头向她挤出那个我操练了很久的微笑,她也停下脚步,目光向我聚焦,又是之前一样让我慌乱的眼神乱飘的对视,但这次我稳住了,看到她的微笑在我面前绽放,不知道是不是夜晚配上路灯的原因,她笑起来的样子我竟然看得不那么真切,像笼了一层路灯的蛋黄儿色光晕,虽然她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只有一两步远。
她的笑带着一个质询的目光,我马上开口,
“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我叫晓海,清晨的晓,虽然有龅牙,但我觉得海豹的形容不是特别准确”
诶呀,老天呀,我在说啥呀....
她大概发呆了一秒钟的时间,然后微笑渐渐舒展成了一个正常的温和的但有点过分标准的笑容,
“我叫寂渺,孤寂飘渺,其实都没有,所以是非常不准确”
她说着,竟然轻轻的想着我伸出了右手,手指修长,在这样的光线下边缘非常的顺滑,由于过分的聚焦那只手的样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动作显而易见的意思,也顿了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的我点受宠若惊的慌乱,这是啥意思呀,革命友谊的握手吗?
我马上伸出右手,大概只握住了她的手指最上面的2节,
“ you”这句英语她说的十分纯正,就和电影里面的腔调如出一辙,
“ you.......”我也说,东北大碴子味,同样纯正。
一个尴尬的自我介绍之后,我们的交流竟然顺畅了不少,难道是因为前面的事件尬的过度了,已经耗光了今天可以使用的额度了,看来,一切事情,有它自己的止损机制,并不会因为你发挥的过分极端就完全脱离的轨道,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开头,后面应该会越来越好吧,我心里这样想着,这样说服着自己。
至于寂渺的感觉,我还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她的表情看不出来她的高兴还是厌恶,但我猜测,她应该还是某种程度上的高兴,最差也不会是厌恶,更有可能的应该是好奇吧,对我这个水平未知的冒失鬼有那么一点感兴趣,至少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这可能是我经历的最快的45分钟,那个应该很大的后花园忽然变得没那么大了,只是匆匆的一瞬,我们就又回到了起点,我目送她带着轻松的步态离去,留下心乱如麻的我,心里的那点不曾失去的患得患失又一次扩大了,达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程度,像是一个不断增加的负担,一个让我甘之如饴的不断增加的负担。
当时的我沉醉于这幸福的负担,完全没有意识到寂渺要面对的,竟是世界的另一面,那个锋利的、严苛的、满是荆棘和恶意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