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磁器口返回的我春风得意,看着什么都能提起比以前多十二分的兴趣。没办法,虽然我一直想能够拥有那种处变不惊,隐藏胸中的壮阔波澜于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的能力。但希望也分两种的,一种是你自己认为有机会实现的,更像是一个稍微遥远一点的目标,而另外一种就是上面所说的那种能力,约等于幻想,因为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有机会到达那里。
我就是太缺乏隐藏情绪的能力,尤其是高兴的时候,往往被人一眼即现,全宿舍的人都在好奇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儿,连我自己也在好奇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只有上铺的显亮一直窝在那里,面色灰败,一言不发。
作为我的死党,竟然对本大爷的艳遇毫无兴趣,我有一点恼火,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转移了他的兴趣,至于灰败的面容,说实话,他长得本来就黑,还经常懒得不行,基本上连续两天不洗脸,就会是一副灰败的样子,这都是假象,到了下午他去打球的时候,马上就能重现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但这次,到了下午铁打不动的篮球时间,他依然灰败,依然窝在上铺,大外教材在捧在面前,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个分页。应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显亮的八卦,是属于为数不多的我想去知道的八卦,这和他这个人本身有关系,从我们在学校初次见面就连吃三天火锅,到后来知道了是学同一个专业的13少,经常下午一起在篮球场死磕,到后来成了寥寥可数的真正的朋友,我们的天性中,并没有太多相冲突的东西,而其他不冲突的东西,也都配合的很好,大浪淘沙,我总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抱着这样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如果到了最后,还能够忍受彼此留下来的,那就是你的朋友。
显亮身上有一种想让人探究的力量,他首先是很聪明的,还有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幽默,他也很大方,或者说大气,对于绝大部分扑风捉影、鸡鸣狗盗、乱七八糟的事情容忍度都很高。他可以说基本上是处事圆滑的,并且愿意投入精力在完善自己的圆滑上,但其实却是一个坚持着一大堆原则,处处都有点小脾气的人,还好,这些原则和界限往往清晰可辨,回避起来几乎不困难,是一个非常有律可循的人。
而我刚好相反,经常的处在一种准备争辩的状态,看起来浑身都是刺,但其实我只是喜欢争辩本身,对于争辩的内容却不甚在意,相比之下我的坚持少的可怜,绝大部分都是随遇而安的妥协和迫不得已的不择手段。
我真的是非常想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拔了显亮的逆鳞,让他灰败成这个样子。我站起身子,扒在他的床沿,表情戏虐说,
“亮爷,移个架,去谢世吃个排骨米线吧,加个煎蛋,猪油煎的”,
我能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光彩渐现,直到最后,变成了一缕精纯的绿色,然后一边动静很大的翻着身起床,一边模仿着流口水的声音说,“三两,再加点醋”。
谢世面庄,隐藏在学校研究生公寓的后方,已经是脱离了学校门口繁华区的独立存在,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酒不怕巷子深,好面不怕路途远,更何况其实只是远了几步路,而且,从研究生公寓下面的食堂,穿过厨房,从后门溜出去,过了马路就是谢世,此捷径并非时时可用,食堂后门,只有在上货,和运垃圾的时间开放,但这实在挡不住我们对美食的热情,后门开放的时间表,早就了然于胸。
我不知道的是,后来谢世成了一个对我来说极为重要的地方,倒不是说那里发生过什么至关重要的难以忘怀的事情,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它几乎取代了食堂,成了每日必去两次的地方,那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从老板老板娘,到厨师服务员,所有的人都认识我,连我要吃东西,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只要我出现,如果没特殊和他们说什么,二两排骨米线加一个煎蛋就会很快端上来,连煎蛋的生熟程度都分毫不差。
其实我喜欢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里的老板有一种朴实的善意,店里提供一种1.5元的豆花饭,从我最初知道谢世的2003年到最后离开重庆的2013年,这10年间,面条的价格已经涨了几次,尤其是我喜欢的荤米线系列,几乎已经翻了倍,这当然不是面馆的贪婪,只不过是反应了物价指数而已。只有这个豆花饭,从来都没涨过价,还是1.5元,有一天,店里没什么人,我曾经问起老板娘这个事情,她哈哈哈的笑起来,很大的笑容,然后说,
“这能赚什么钱,一块五现在估计都不够火的钱了,但我如果没有这个豆花饭,那些每天来吃这个的人可能就要饿肚子了,没必要,反正亏也亏不了多少,还是不要让他们饿肚子的好。”
听到这些,五大三粗的老板娘的样子,好像忽然间柔和了不少,连带着吃到嘴里辛辣的米线汤都有了点淡淡的甜味。
回到当时,我们刚刚从新桥医院完成半年的见习,回到学校上课,新的宿舍位置就在研究生公寓旁边,谢世还是新宠,而且去那里尤为方便。
我和显亮从食堂的后门溜出去,谢世里面纷杂、脏乱一如往常,但浓浓的红烧排骨、牛肉、肥肠的混合着煮碱面散发出来的涩味可以很简单的让我们忘掉了眼前不堪入目的环境,专注在即将到来的美食上。
嘈杂的地方有时候比安静的地方更合适聊天,主要是看你要聊天的对象是谁,如果是阎言,再如果是我们可能存在的单独约会,我应该不会把她拉到谢世来,虽然她也很喜欢吃这里的东西,但于显亮,要是把他叫到咖啡厅去八卦,估计他会惊了,以为我的精神受了刺激,谢世对于他来说,般配的刚刚好。
几分钟后,米线上桌,显亮的进食准备工作总是相对复杂,他喜欢在半熟的煎蛋上面戳个洞,把里面的稀蛋黄和面汤混合成一种糜状的物质,然后在加上绝对过量的醋,完成品几乎成了一道新食品,而且整个准备过程都双眼放光,专注而投入。而我喜欢吃原味的,所以可以比他更早吃到,我用筷子捻了一绺面条,抬起头,打断正在专心烹调的显亮,
“你的那个漂亮妹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