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尚哲的理由既符合逻辑同时又非常的想当然,首先说,我显亮和尚哲可以说是铁三角,毋庸置疑是三个最好的朋友,如果说人多点没准有用,叫上他没错,至少不会有什么伤害,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觉得,尚哲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东西应该比我们都多,是最坚韧的,最知道怎么应付挫折的一个。
而显亮虽然看起来比我和尚哲加起来都强悍,但却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最脆弱的,我们觉得尚哲可以在显亮得知噩耗的时候,合理运用他丰富的失败经验,来中和显亮的脆弱,让他保持最大限度的理智,控制对自己的伤害,虽然我们都知道,显亮怎样都逃不开这伤害的,该他受的,谁也没办法。
我和阎言很轻易的就在图书馆找到了正在努力让自己学习的尚哲,他毫无意外的没有在他那堆满了教材和参考资料的座位上,我们在他去接水的路上,抓到了他。他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和我们一样意外和震惊,也没有意外的认为应该告诉有我们自己告诉显亮,他并不是没有顾虑,但也没有任何的推迟,毕竟留给我们的选择几乎只此一途,他一开始就明白的。
地点最后还是定在了谢世面庄,这里是我们4个都能很放松的地方,虽然人声有些许嘈杂,但不至于对信息的传达造成影响,而且不用刻意去约显亮,晚饭的时候,我只跟他说了一句
“走,谢世”
他就来了,我们4个一起去吃也一点都不显得突兀,这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显亮对即将到来的情况毫无察觉。
一碗米线很快吃完了,尚哲选择这个时候告诉显亮,他扶了扶眼镜,迅速的扫了一样我和阎言,最后目光落在正在专心擦手的显亮身上,表情忽然认真起来,那平时不太能集中的目光忽然间犹如实质,好像在敲击显亮的脑门,显亮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尚哲,就在这时,尚哲说话了,语速很慢,异常清楚
“显亮,我们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一定先听我们说完”
显亮马上意识到气氛的紧张,表情中甚至有了一点的慌张,好像怕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但他还是说:
“你说”
尚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的说
“我们有西月的消息了,是阎言从他一个叔叔那里无意中知道的,她查出了神经母细胞瘤,已经造成严重的脊柱压迫,所以才休学了”
显亮在那一瞬间竟然笑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轻蔑的笑,下一个瞬间,就换成一副无法置信的面孔,他将把脸侧向阎言,眼神里都是无法置信的询问。阎言在显亮转向她的一瞬间,眼睛眼睛已经红了,但还是直视着他的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有些艰难的开口说到:
“我那个叔叔就是西月的主管医生,她的肿瘤手术可能性很低,至少在西南医院是没人可以做的,她离开重庆的时候,已经需要轮椅了”
显亮不可置信的表情渐渐暗淡下去,他把脸埋了下去,原本就是黑色的脸膛好像被铺上了一层灰,没有了一点的光彩,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始低声重复起教科书上关于神经母细胞瘤的描述:
“神经母细胞瘤,多发于5岁一下儿童,成人少见,良/恶性发展皆有可能,预后不易推测.......脊柱压迫症状,下肢瘫痪.....”,他絮絮叨叨的嘟囔声在谢世嘈杂的环境中似有似无,不似在说给任何人听,他好像在寻找那些所有的可能性,也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显亮知道自己还不能慌,还没到应该慌的时候,他必须维持自己的理性,用来对抗疾病所带来的巨大恐惧。
成为医生所需要的一项最重要的训练,就是要物化他所医治的病人,目的是让绝对的理性占上风,以此来做出有利于患者发展的判断,经年持久的洗脑,让我们都几乎具备了这样的能力,但前提是不能涉及自己无法不关心的人,所以,医生往往不允许为自己的家人诊断或治疗,关心则乱。
而显亮此刻所要处理的事情,还不只是为医者这么简单,他还要面对一段曾经非常确定,但现在必须做出抉择的感情,西月应该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找到的soulmate,放弃这个词说出来很难,他面对着几乎无法战胜的疾病,却同时还要选择那个不能选择的选择。他并没有疯,他只是要一直追随自己的那颗赤子之心而已。
显亮的重复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死灰色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狰狞,看起来异常吓人,我知道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于是伸出右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同时大声的喊了他的名字,
“显亮!”
他腾的一声站起来,那张愤怒的脸孔离我近在咫尺,我本能性的伸手去挡,他却停住了,声音和身形都停住了,下一秒,他就轻轻的把自己撞出去的凳子拉了回来,安静的坐下来,随着一声长叹,他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次轮到尚哲打断他的重复了,说:
“你先别慌,我们先尽可能的搞到她得病的信息,阎言,能搞到病历最好”
“好,我尽力,过会就去找我那个叔叔,求他也要求来”
“我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可行的方案,然后你在再决定怎么办,可好?”
显亮虽然在听,但却只是沉默,我看他这个样子,也开口道:
“不管你现在怎么做,我们都会尝试理解你,就算一时理解不了,也一定会支持你,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虽然这是一个不太乐观的事实,但我却还是没法对着显亮说些善意的谎言,他自己应该也明白的。
显亮还是继续这他自己的沉默,但却能明显的让人感觉到理性的逐渐回归。尚哲开启了他的最擅长的苦口婆心模式,也许显亮现在并不需要是什么更有建设性的一件,尚哲的唠叨倒是可以提供一种类似可以思考的范围,渐渐的,显亮的眼神恢复了常态,他为我们慢慢的制造出一个笑容,然后说:
“都吃完了吧,我们走吧”
并不是问句,他扬起手来,喊老板结账。
出了饭店,就是重庆的残夏,要么大雨倾盆,要么赤阳炙烤,这一刻弥留之际的太阳就在头顶,亮得邪乎,整个地表好像都被烤化了,软软的变了形,连着站在那里的显亮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