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幽幽响起。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前进,驾车的是无名车夫,坐他边上的是耿星河。
“洞溪里几时如此人烟稀少?”车夫若不是笃信耿星河毫无战力,绝对不是刻意坑害自己,万万不敢顺着他的指路赶车。
一路走来,无一行人。
“是我刻意避开人口最多的街道,领着你们走羊肠小道。”耿星河慢悠悠地说,“路偏了点,可无人叨扰,甚是清净。”
车厢内的少年闻言,哈哈大笑,对此甚是宽怀。
“算你小子识相,懂我少主的意思。”车夫听着笑声,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真要是撞见路人挡道,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斗。
“前面路口拐入左道,一路到底,即可见到三姓之一的大户。”耿星河靠在车栏上,嘴角挂着笑意。
一位是不知深浅的少主。
一位是深谋远虑的少爷。
岳牧野,送你个惊喜,可别谢我。
车夫专心赶车,很快就来到了岳家大宅。
守在门口的四位护卫早在见到华盖马车,已回府通知管事过来。
还不等马车进前百米,管事已小步跑到马车前头,端庄大气地迎接道,“岳家管事敢问来者何人?”
马夫停下马车,代少主回道,“徵暘宗武隆星曹涪陵。”
管事闻声大惊失色,连忙俯身叩拜,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管事见过尊驾曹武隆。”
车厢内的少年笑意依旧,“起身回话。”
管事不敢起身,颤颤兢兢,只敢埋头做低。
少年亦不强求,掀开车帘,对耿星河得意洋洋地说,“你瞧别人听着我唯恐避犹不急,哪里有谁像你这般泰然自若。”
“管事起身说话,莫要坠了我岳家威望。”
正说话间,岳牧野独自出府,站在门前,傲然吩咐。
管事如释重负,抬袖擦拭额头冷汗,毕恭毕敬地退回府内。
少年见他,卷起车帘,盘腿坐在正中间,好奇地问道,“你是何人?”
“岳牧野。”
少年轻哦了一声,“没听过。”
岳牧野也不恼怒,平静地问道,“你又是谁?”
“曹涪陵。”
岳牧野学他哦了一声,“没听过。”
少年曹涪陵大感有趣,“果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洞溪里,从无过江龙。”岳牧野针锋相对。
曹涪陵起身下车,按住车夫不许轻举妄动。
“可敢一战?!”曹涪陵斗志昂扬道。
“不敢。”岳牧野决然认输,向府内退后一步。
只要曹涪陵敢上前半步,他就敢直退院内。
明知不敌,为何迎战?
何况,岳牧野从不是武力碾压敌人。
曹涪陵一身战意只觉一拳打空,顿觉无趣,若是她可能还愿意抖抖机灵,玩玩小心思。
“既然不敢,就去让你岳姓家主出来见我。”
岳牧野纹丝不动。
曹涪陵面露怒色。
耿星河适时进劝,“时不待我,日后再来,如何?”
曹涪陵不愿罢手,执意如此。
耿星河跳下马车,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曹涪陵这才卸下一身战意,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直到马车消失无踪,岳家主才姗姗来迟,愁容满面地劝道,“牧野,何故与他为难。为父见他一面,俯首做低,也方便你日后前程。”
“父亲,董家五代博侠,难道无力登上宪侠?”岳牧野坚决回道。
面对同里的李成蹊,岳牧野可以退。
但面对一郡之首的徵暘宗,岳牧野绝不退。
牧镇朝野,五岳封禁。
我岳牧野生来是要镇郡,为何要与你徵暘宗区区武隆星俯首称臣?!!
“定窑,你且驱车自行去往下家,沿途见闻且记下,待回宗一一上报。”曹涪陵离开岳家后,拉着耿星河窜入夜色,不给车夫任何进谏的机会。
“瞧你这副身板,可禁不住我一拳,怎么脑袋如此好使?”曹涪陵慢步走着,由衷地感慨道。
对于他的品性,耿星河尚在观察,“若武力足以代表智慧,天下间早不用侠秩,而是以九关坐而化之。”
曹涪陵搂着他的肩头,小声嘀咕道,“洞溪里有没有好看的姑娘?”
耿星河摇了摇头。
曹涪陵顿时神情骄傲,一脸得意地说,“我徵暘宗地大物博,美女如云。日后有机会,带你巡视一番。”
“书与青灯,伴我余生。”耿星河故作清高道。
曹涪陵撇了撇嘴角,“不通情爱的蠢书生,难怪练不好武功。”
耿星河与他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杨家客栈。
“根老,这是我的朋友曹涪陵。”
无精打采的根老瞥了眼精气十足的曹涪陵,“外乡人来此,多半是不怀好意,尤其是这个一拳能打死十个你的,我建议你离他远点。”
曹涪陵眼神一寒,小老头儿不识好歹,看我不。。。哎,那边那个少年腰间的银牌瞧着眼熟。
“你是封正昭侠?”
正在愁眉苦脸擦地的燕子矶闻声,回身打量了下样貌不凡的曹涪陵,乍一接触只觉棋逢对手,是个有底子的高手。
“在下名为燕子矶,江湖人称不倒金枪。”
曹涪陵眼神一亮,想了个响亮名头,“在下名为曹涪陵,江湖人称照面阎王。”
“不是老话说枪不离身?我怎么没瞅见你的金枪?”
燕子矶欲哭无泪。
“根老,我们回来了。”连夜赶路的李成蹊披星戴月,背着满满的行囊终于回到了客栈,正好瞧见耿星河,满心欢喜地打了声招呼,“星河,好久不见。”
耿星河心花怒放,上去紧紧抱住比他矮的李成蹊,一言不发。
“我瞅着这小子也是个练家子,待会我来和他过两招。”曹涪陵贴在燕子矶边上,满怀战意地说。
燕子矶一听,喜不自胜,连连怂恿,“打他丫的,打他个鼻青脸肿。”
曹涪陵很是欣赏地拍着他的肩头,“放心,打不死他,我曹涪陵把曹字倒过来写。”
“欺负个小孩子很有本事?”
冰冷的女声突然从背后响起,吓得曹涪陵头也不回,一肘向后递出。
但这一肘递出,只被她轻飘飘地抵住,寸步难行。
“何方妖孽,胆敢偷袭我?”曹涪陵见推不过去,索性收了手肘,退往门外。
“燕姐姐,好久不见。”
被耿星河松开的李成蹊望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
她会心一笑,又蹙眉一怒,转身离去。
熊招盱拍了拍他小小的肩头,“最难消受美人恩哟。”
楚招人不想掺和,拉着熊招盱径直上楼回房。
根老催着燕子矶快去给客人打水。
燕子矶忍痛跑去。
凭啥李成蹊回来,还要我堂堂一位昭侠鞍前马后?
哎,可能是我长的太帅,根老这糟老头子看不惯我吧。
燕子矶想到这里,又乐不思蜀。
曹涪陵见她离去,赶忙小步跟上燕子矶,“这个女人瞧着可真妩媚,是个居家过日的极品美女。”
燕子矶想也不想,近身一腿鞭出,狠狠地将他拦腰踢飞。
好在,不伤根本,就只是疼。
曹涪陵很是不解,气冲冲地跑上来质问道,“你踢我做甚?”
燕子矶阴着脸,“那是我姑姑。”
曹涪陵嘿嘿一笑,“以后我可是你姑父,对我好点知不知道?”
燕子矶拦腰又是一腿。
曹涪陵在大笑中,重重地撞在石墙。
“小木头,可别和她太过亲近。”难得没有外人在场,根老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我知道的。”李成蹊点了点头,取下背后的行囊递给根老,“你瞅瞅这些草药值多少钱。”
根老睁大眼睛,挨个草药扒着看过,花了一个半时辰,差不多才理清,伸手翘起三根手指。
李成蹊喜出望外,“三百文钱?”
根老摇了摇头。
李成蹊惴惴不安,“只有三十文钱?”
根老笑了笑,拍了拍小脑袋,“是三两白银。”
“不过这里面有些草药封存不到位,流失了部分药性,有些可惜。”
李成蹊知足地攥紧手心,“三两白银,足够我来年风雨无忧。”
根老欣慰地揉了揉小脑袋,对打完水的燕子矶喊道,“过来替我看会柜台,可别偷偷拿钱。”
燕子矶回了个笑脸,“好的爷爷,爷爷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成蹊面有不解。
根老牵起他的手,让耿星河跟上,一路领着两人去了后院的密室。
“小侄。。。燕子矶,那老头儿瞅着可不俊俏,怎么会是你的爷爷?”
“瞧你这瞎眼劲,难怪脑子不好使。”燕子矶甚是可怜地盯着他。
“小木头,你应该能感觉到四月起,整座洞溪里的变化。”
李成蹊慎重地思量后,“振师长的回乡、外乡少年们的寻访、奇人异士的到访、江湖武夫的不请自来,种种迹象都让我觉得洞溪里风雨飘摇。”
“风雨欲来是真的,但不至于让整座洞溪里伤筋动骨。”根老点燃煤灯,给他俩看了一幅年代久远的堪舆图,着重用木棍戳在三个红点,“星河,来猜猜看是哪里?”
“桃花园、杨树林和李子洞。”耿星河一口道出。
根老对此毫无惊讶,戳了戳李成蹊的脑袋,沉声说道,“瞧见没,除了你一无所知,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耿星河尴尬一笑。
“根老,你继续说,我认真听着。”
“想我洞溪里历时久远,曾因灵侠诞生于此,后世钦侠感恩戴德,联手十五位武胜关武夫封禁此地。”
耿星河思绪敏捷,举一反三道,“所以,我洞溪里从无递炤关之外的武夫。”
根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洞溪里,递炤关最强。”
李成蹊插了一句话,“封宣侠是临闾关武夫。”
一老一小齐齐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其实不止封宣侠凌驾在外,还有群特殊存在游离在外。”根老试探性地看了眼耿星河。
耿星河摇摇头,表示不知。
“它们对外自称是【赴戎机】,无人知晓其开山祖师究竟是谁,只知其目标是篡改西括柱州,颠覆九州主流学说【墨学】。”
“这群人是规矩内最坏规矩的老鼠屎,仗着自身小成乾坤,走到哪里祸害哪里。”
李成蹊追问道,“为何封侠们不剿灭他们?”
“因为他们【恪守】九州各地墨守成规的规矩,只在规矩内胡作非为,让各地封侠束手无策。”
李成蹊仍然不解其意。
耿星河隐约懂得,可也不便解释。
“遇见他们,只管打死,有益无害。”根老盖棺定论道。
两人默默记下。
“当然得益于十五位钦侠封禁此地。此后每隔六十年,会从地底生出五尾得天独厚的桃花鱼。”
耿星河知晓这件事,抢过话头,“它们分别是水之鱼、木之鱼、石之鱼、山之鱼以及土之鱼。”
“其中水之鱼必在桃花溪,木之鱼必在杨树林,山之鱼必在李子洞。”
“其余两尾桃花鱼,听我爷爷说,从未有人捉见。”
根老甚感欣慰,耿星河知道的越多,越能在这段时期保护好自己,哪怕是那个惹人嫌的秋子良和炅横,根老也希望这群孩子茁壮成长。
未来的希望,始终落在正欲盛放的桃花。
李成蹊牢记于心,尤其是对李子洞格外在意。
根老却特别提醒他,“六年内不准擅入李子洞,更不准打探。”
李成蹊颔首应允,绝无阳奉阴违。
“别人提及李子洞,只管回应不知。”
根老再三叮嘱。
“接下来,洞溪里真的是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