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当李成蹊敲在大门上,这一声响唤醒了闭目养神的姜御景。
耿星河小步去推开门,迎李成蹊进院子,边走边说,“我爷爷已经稳住了他的伤势,至于痊愈时间要看他自己。”
李成蹊点点头,眼角瞥见他挂在腰间的荆条,笑呵呵地恭贺道,“恭喜星河得偿所愿。”
耿星河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荆条,“桃花鱼一事,我和爷爷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接下来洞溪里行事,咱们只管放心动手。”
言下之意,是他李成蹊休想抛下我耿星河,孤身前去搭救姜呼阚。
李成蹊随他走到杏树下,看了眼姜御景,手掌虚按,示意他不必起身,转身对耿爷爷说,“人影渐短,想来快要到了午时,我和星河出门买点菜,今晚就在耿爷爷家过个夜,可行?”
耿爷爷想了想,“也好,家中无菜,速去速回,想来那些晚辈还在街头卖菜。”
耿星河和李成蹊各自说了些悄悄话,便告辞出门。
姜御景起身欲追,耿爷爷一手按住他的额头,“既然小木头不想你知道,那你就佯装不知,可能你和小木头交往不久,不太了解他这个孩子。”
“在我们老人看来,小木头是洞溪里最勤奋踏实且言而有信的孩子,哪怕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叫言而有信。”
姜御景见挣扎无果,索性认命躺下,听耿爷爷这般说话,与有荣焉,“耿爷爷妙语连珠,了不起了不起。”
耿爷爷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额头,好似有千钧之力劈头盖脸砸下,压的姜御景呼吸困难,昏昏欲睡,可潜意识中却死死撑着那一口气,不肯轻易罢休。
另一边,耿星河与李成蹊出了门,心有疑虑地问道,“怀先肯定懂咱们的意思,待会小树林集合,可是光凭咱们三个,还是救不下姜呼阚吧。”
“能否救下姜呼阚,全凭本事,外力可借不可信。”李成蹊慎重其事地告诫他。
耿星河知晓他的言外之意,重重地点头。
一时无话,二人来到小树林外,更是小心谨慎。
“星河,沿着树冠游走,一旦发现敌人,只管埋头逃跑,不要恋战。”李成蹊再三叮嘱道。
“你放心,我肯定不比你个小木头差。”耿星河拍着胸口,肯定说道,同时腾身而起,沿着树冠与李成蹊分道扬镳。
耿星河有封宣侠傍身,必要时也可以拿来挡一挡,再加上桃花鱼如影随形,避免了有人暗中偷袭,极为适合在前开路。
废去一臂的秋收万坐在地上,后背懒洋洋地靠在树干。
在他身前,躺着十指被折断的姜呼阚,脸色苍白,依旧一声不吭。
秋收万心生不满,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杂碎,嘴这么硬,你是铁石心肠?十指连心疼,你一句话都不说,叫我去哪里找乐趣。”
姜呼阚勉强露了个笑容,使劲挪了下脑袋,让嘴巴远离地面,张口吐了点泥土和腐叶。
“少爷,有人进来了。”随从少年得知有人进入小树林,立马近身回禀秋收万。
“无妨,人质在我手上,谅他也折腾不了啥风波,而且姜御景被我废了十指,能来救他的无非是李成蹊。”提起这个名字,秋收万的神色狰狞,咬牙切齿的恨溢于言表。
“少爷,李成蹊伤不得,至少在洞溪里万万伤不得。”
哪怕随从是出于好意提醒,秋收万还是忍不住单手一巴掌挥去,“杀不了他,我连伤都伤不得,那我来洞溪里还有什么意思?”
“爹要我来取桃花鱼,我连门路都找不着,他洞溪里怎么不见人拱手送上?前来探路的莫得势、莫得意这两个不堪重用的废物,连点小事都办不好,难怪这一大家做不了大事。”
随从少年忍痛受着,不敢怒目相向。
“滚下去给我盯紧进来的那个人,要真的是李成蹊,给我拿下,先前开的条件依然作数。”秋收万沉声吩咐。
姜呼阚也没有嘲讽他的意思,眼神平静,甚至在暗暗祈祷御景不要来救他。
因为秋收万没有刻意避嫌,所以姜呼阚知道小树林中真的人数并不只明面上的十几个人,而是翻了近一倍的数量。
如今那些人躲在暗中虎视眈眈,哪怕明知道是要对付洞溪里少年,依然趋之若鹜。
法不责众,何况要是不小心失手弄死了本地人,他封宣侠还真敢要他们一命抵一命,给他熊心豹子胆,他也得敢这么做!
来洞溪里砥砺武道的少年,哪个是默默无闻的贫苦少年?
封宣侠得知姜呼阚被抓,耿星河和李成蹊前去救人,第一时间不是去小树林支援,而是去杨家客栈请示根老,“根老,少年郎们的私怨,管是不管?”
“李成蹊也罢,耿星河也好,终究是要走出洞溪里砥砺自身武道的,你封宣侠能救得了几次?”根老不回反问道。
封宣侠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郁岧峣,灞陵桥出了个你,可不是件好事情。”根老望着不远处的郁岧峣,摇了摇头。
投机取巧,攀炎附势,又是个秋子良。
而此时近在冉家老宅的秋子良与冉耘艾执子对弈,正津津有味。
端坐太师椅的冉伯羊见两位少年执子拼棋,久久不曾分出胜负,亦出声打断道,“北边小树林,李成蹊与秋收万起了争执。你俩身为洞溪里人,理当前去助拳。”
冉耘艾心有不甘,遂直言不讳道,“李氏后人福缘浅薄,自招祸端,理当该死。”
冉伯羊怒意陡现,起身一掌拍在他的脸上,“滴水之恩,尚且知晓知恩图报。你身受李氏如此恩惠,怎能心生歹念,妄想置他于死地?”
“耘艾,老祖说过,独你心性最合老祖年幼,切不可重蹈覆辙。”
冉伯羊动手斥责都在秋子良面前,毫无遮遮掩掩之意。
冉耘艾被这一掌呼在脸上,直入骨髓的撕心裂肺,好在不伤及根本或者身体,只有来自于内心的痛楚,挥之不去。
“老祖,我不愿去救。”
“你以为李成蹊抢走你的黄罗伞,是她燕娇娘本事大,肆意妄为?”冉伯羊厉声呵斥道。
“老祖,耘艾不愿。”冉耘艾执意不去。
冉伯羊杀意一掀,抬手又是一巴掌落下,这一次不只是心伤,更是身受重伤,口吐鲜血。
“忘恩负义,留之何用?”冉伯羊深知事不过三,本以为交由贺季真调教能收束恶蛟心性,却不想还是无济于事。
这时,诚惶诚恐的秋子良咽了咽口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劝阻,“冉老祖深谋远虑,可否听小辈说一句话。”
冉伯羊对少年秋子良谈不上欣赏,可也谈不上厌恶,本以为自家孙儿见之如鉴,当每日三省吾身,可惜也没起着多大的成效,此刻听到他想要谏言,便由着他说一句。
“冉老祖,耘艾既然无心还他这一辈的债,何不让耘艾等一等,找个机会还了李成蹊的下一代?”
冉伯羊怒眉一挑,秋子良心神俱裂,忍不住地俯身跪下。
“冉老祖,子良认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李成蹊与冉家确实有恩,可与耘艾确实有仇在后,何必让耘艾忍着性子护他周全。”
“若是李成蹊福缘有报,侥幸有后,一方面是成全耘艾的还恩,一方面是解决耘艾的心境。”
“晚辈看来,这是一举两得。”
冉伯羊何等心思,暗骂一声,真是灯下黑,何必为难孙儿,遂开口问道,“吾孙耘艾可愿如此?”
冉耘艾仍是不愿。
秋子良适时劝道,“李成蹊后人心性未必如他那般难以揣摩,如我这般合你眼缘也未尝不可。”
“须知,大道漫长,忍一时方可长远。”
冉耘艾恍然大悟,拱手作揖与他,正声回答,“耘艾愿回报其后人。”
至于回报哪一世,秋子良和冉耘艾只字不提。
冉伯羊何等眼光,锱铢必较道,“福报不及三世,耘艾你且说赐予李成蹊哪一世?”
秋子良冷汗直流,再不敢偷奸耍滑。
冉耘艾沉思片刻,“愿我这一脉与李成蹊后人第三世结姻亲,永结同好。”
冉伯羊仍不罢休,继续追问,“若是李成蹊这一代无后,你当如何?”
“霸王硬上弓,叫他后继有人。”冉耘艾快速回道。
冉伯羊遂不再此事多言,“但耿星河自在其中,你既然身为洞溪里人,理当前去。”
冉耘艾欣然受命,与老祖告辞出门。
秋子良亦紧随其后。
冉伯羊深深看了眼他,久久不语。
“子良,你为何要我如此?”出了大门,冉耘艾立刻问道。
秋子良伸手一抹背后的冷汗,将之展示给他看,“冉老祖杀性极重,他既有意叫你还恩,你便还恩,为何非要执迷不悟?”
冉耘艾不愿多言。
秋子良随身背着青罗伞,与他并肩而行,“若你先前不曾松口,冉老祖定要你生不逢时。”
冉耘艾仍不退却。
“冉家后人何止你一人,冉老祖能花百来年等到你,难道就不能再花百来年等另一个你?”
冉耘艾对此早有所料,不以为然地回道,“我冉耘艾虽死无憾。”
秋子良给了句愚不可及,便不再说话。
冉耘艾回望眼老宅,心中暗暗念道,“我冉耘艾只愿与同道中人举杯共饮,绝对不与蛇虫鼠蚁聚首一堂。”
他李成蹊,贱为工奴,岂配与我把酒言欢,怎敢叫我还他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