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大日高悬,寒风怒号。
岳牧野披着锦帽貂裘找到正在院中练拳的李成蹊,开门见山地说道,“与我联手,共襄盛举!”
李成蹊埋头打拳,置若罔闻。
岳牧野也不羞恼,对元舒英和声和气地解释道,“我和他都是洞溪里人,绝无坑害他的念头。”
不管是哪个少年,见着了元舒英都不由得心生畏惧,理由无他,仅是元舒英壮如龙象,体似金刚,哪怕不动,亦如山岳。
元舒英让了半边,任凭岳牧野孤身进府。
足足等到天黑,岳牧野都耐心等待,不曾摆弄架势。
李成蹊与岳牧野,曾在心性一事拔河,岳牧野略输一筹。
夜幕降临,李成蹊才慢慢收拳,一抖身子震散一身的汗水,再一抖身子散尽一身冗余体外的气旋,慢吞吞地走近岳牧野,不曾开口。
岳牧野瞧着他的身姿,比四月份那会大为改观,不禁感叹道,“我洞溪里人杰地灵,昔日枯槁竟然骤变今日健硕。”
李成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李成蹊,我岳牧野今日所求无他,仅仅是想让外来者皆知规矩,守规矩。”
李成蹊睁开双眼,神色严厉地望着他,仍然不曾说话。
“此事过后,我岳牧野绝不再插手洞溪里人文世故。”岳牧野言辞温和,真情实意地凝视李成蹊,“打我记事起,我父亲就让我接手洞溪里公私户的风俗人情,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亦是我一手为之,为的是想见识下人性之善恶。”
李成蹊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满。
“李成蹊,我始终不懂早些年,你孤儿寡母的,为何胸怀自信与沉稳,所以才有了最早的那场故意刁难。”岳牧野旧事重提,“我想知道在你心中,没了黄婆婆的你,是否还能从容与自信,敢在洞溪里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我私心作祟。”
岳牧野直言不讳道。
哪怕是提及那事,李成蹊稳坐如钟,无言无声,面色平静。
“以我实力,难叫来此的少年武者唯我独尊。”岳牧野猛地直抒胸臆道。
李成蹊这才开口问道,“牧少爷,一人独尊又如何?”
“我要求的是一郡之高,要他日一郡之规矩皆随我洞溪里之规矩。”岳牧野直白地回道。
“一郡之法随我一里之法,是不是小材大用?”李成蹊认真地问他。
岳牧野胸有成竹地回道,“我读书不少,对治理郡县早有章法。你若想听,我可以为你一一叙述。”
李成蹊摆摆手,颇为认可地接道,“胸怀天下,方才不负我洞溪里牧少爷的威名。”
李成蹊由衷地面露笑意。
岳牧野反而大感惊讶,不解其意。
“牧少爷,我李成蹊所求无非是安居乐业、潜心求学与行侠仗义,若力所能及之处,定当鼎力相助。”
岳牧野开怀大笑,仿佛霎那间明白李成蹊往日的眼光,诚恳地说了句,“若不是我自负使然,你李成蹊与我是不是引为知己?”
李成蹊笑了笑,没有回答,有些话不说比说了更让人觉得真诚。
岳牧野也不在意他的念头,自说自话,“李成蹊,我岳牧野想要做到一里之地尽守规矩,不仅仅是要有规矩的章程,更要有让人遵守规矩的实力。”
“你可能有所察觉,桃花鱼未曾出世前,封宣侠一直隐居深山,极少往返洞溪里。”
李成蹊点点头,对此也是极为不解,堂堂坐镇一地的宣侠为何远离辖地,独居深山。
李成蹊绝不认为,洞溪里是个歌舞升平的地。
“封宣侠经由我岳庄袁三大家主举荐,私下有过约定,若无武者乱洞溪里,封宣侠不可插手洞溪里本土人事。”
“正因如此,我三大姓才有了高高在上的规矩。”
李成蹊点点头,非常认真地说了句,“但是我们这一辈,袁安生之外,我李成蹊独占魁首,以后的规矩自然得改一改。”
岳牧野对他的野望非常认可,“我也觉得洞溪里的规矩该改一改。”
“民风不可变,经学当落地。”李成蹊认真说道。
岳牧野没有反驳,而是多了点味道,“民风习俗不可变,经学规矩当落地。”
“我要洞溪里走出的少年皆是童生傍身,封侠在身。”
“我岳牧野登高时,绝不可能一人振臂高呼。”
李成蹊很负责地回道,“未来不可预知,但我能做到若不违背侠义,力所能及之处,定然有我李成蹊的身影。”
岳牧野干脆利落地应下,同时再次请求道,“在此之前,我想和你再次做个交易。”
李成蹊苦笑地回了一句,“可别再拿我当傻子,九文钱换一尾桃花鱼可不行。”
岳牧野难得尴尬地揉了揉眉心,笃信不疑地说道,“我要你李成蹊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镇压外乡少年。”
“来此之前,根老已如实相告,说你如今的实力在洞溪里,除了元舒英与袁安生,其余少年尽不如你。”
李成蹊的苦笑清晰可见。
岳牧野开心一笑,难得见到他吃瘪。
“凭我不可能以一敌众。”
岳牧野双手抚掌,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已让人星夜在柒木巷高架擂台,明日破晓之时,整座洞溪里必定无人不知你李成蹊高坐擂台,以芸芸少年武者为踏脚石,妄图登高望远。”
岳牧野双手负于身后,下巴微微地扬起,“在来之前,我已经让父亲说服其他两位家主,星夜请封宣侠为你封正。”
岳牧野开怀大笑道,“破晓时分,你李成蹊即将先我一步封正昭侠。”
这一次,李成蹊都不由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拱手向自作主张的岳牧野作揖。
“如今耿星河离去、邴易云不在,甚至连潘怀先、陆浚仪都先后远游,如今的洞溪里必定是青黄不接,幸好你时来运转,与时天地皆同力。”
“李成蹊,守擂一事,你当仁不让。”
面对热情似火的岳牧野,李成蹊觉得有些奇怪,“岳牧野,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岳牧野对此不以为奇,反而觉得理所当然,“洞溪里何止你李成蹊、耿星河破茧成蝶,我岳牧野若不能眼光高远,哪里对得其我这个姓名——岳牧野。”
“牧镇朝野,五岳封禁?”
岳牧野不由得高看了眼李成蹊,“说句心底话,我是真没想到你能猜出这层意思。”
李成蹊苦笑一声,“当然不是我能揣测的,是星河私下里曾与我提及,说你岳牧野取名野望极大,可惜命格一般,实在担不起那八字箴言。”
岳牧野气急败坏地嚷道,“耿星河这魂淡能好到哪里?他的姓名可不止远望郡县,而是在有生之年摘星挂月,不只要武力通天,还要在学问一事舌战群雄。”
“江湖高远,来日可期。”李成蹊强势辩解道。
岳牧野一甩长袖,气不可遏,“耿星河曾两次置我于险地,这等阴险小人怎值得你信赖?”
李成蹊却没有问他为哪两次,更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说了句日后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皇天在上,洞溪在心,我李成蹊日后可不会帮你。”
岳牧野大袖一摆,神色桀骜地哼道,“我岳牧野气量如山海,岂会与他耿星河斤斤计较?”
不只不能与他计较,甚至要冰释前嫌,把手言欢。
“如此甚好,否则我的拳头可从来不轻。”
岳牧野鼻息重哼,一拍腰间,叮咚作响。
李成蹊一听这声,倍觉熟悉。
“剑名春波,可惜我到今天都叫不准它的名字,也始终无法如臂驱使。”岳牧野颇为失望地说道。
李成蹊笑了笑,没有接话。
岳牧野越是叫不准剑名,越能说明他尚未真正的做到心口如一,以诚待人。
毕竟,岳牧野的今天不是自省得之,多半是有人暗中拔苗助长,告诉他如何行事。
“岳牧野,等你叫出剑名,我再告诉你个关于它的小秘密。”李成蹊忽然恶趣味地笑道,当然这道声音在他听起来是非常认真的。
岳牧野兴高采烈地回道,“一言为定。”
“少爷,到了半夜三更,咱们该回老宅,不宜在外过夜。”院子外,岳家人大声喊道。
“李成蹊,一言为定。”
岳牧野临出门,转身叫道。
既有明日擂台的一言为定,也有剑秘的一言为定。
李成蹊也没回他,让元舒英去关上门,然后和他一起进了里屋。
“冉大哥,子矶还没醒过来的迹象?”
冉必德摇摇头,语气凝重地回道,“我怀疑燕子矶是自己不肯醒来,否则照他的恢复速度,今天中午就该醒过来。”
李成蹊无奈地搓了搓冻僵的下巴,使劲揉了揉脸颊,自怨自艾地埋怨道,“明明我在这一辈年纪也不是最长,凭啥事事都要牵扯到我,就连出个门都要担心蹦出个刺客。”
冉必德听到他的埋怨,才幡然醒悟,李成蹊貌似一直在默默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而且始终无怨无悔。
“成蹊。。。”
李成蹊猛地醒神,打断他的开口,一脸笑意地说道,“冉大哥,当我啥也没说。”
冉必德自嘲地一摇头,“可能是我习惯了洞溪里的安宁,都快忘了自己是匹游走江湖的野狼。”
相比于进入洞溪里前的追凶万里,如今的日子有美酒有好友,更有想睡就睡的畅快,冉必德都快觉得自己不太像是个封侠卫。
“明日擂台,我冉必德首战。”
李成蹊拍了拍衣角,抖落一身的寒意,略显期待地接道,“我也挺好奇明日的登台一战。”
洞溪里,群山之外,一日可来回往返。
所以岳牧野放出风声,这一日内慕名而来者当是整座洞溪里所有的少年武者。
历时三日,群英荟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