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北风瑟瑟,举目漆黑如墨。
浓浓阴沉的柒木巷,三位少年身影摸着夜色悄然离开。
一马当先的少年骤然停步,恭恭敬敬地拜谒,“洞溪里百姓李成蹊见过诸位先灵,深夜拜访,还望海涵。”
风景异紧随其后,见夜色依旧,寒风凛冽,疑惑不解地小声问道,“燕兄,李公子这是?”
燕子矶笑着耸了耸肩,“那是他个人喜好,实际上压根没人理他。”
风景异闻声,肃然起敬,忙上前学李成蹊那般,躬身行礼,“迎朔阁晚辈风景异拜谒诸位先灵圣贤,深夜造访,还望海涵。”
燕子矶皱着眉头,回想那日的行为与此时心态,不由得暗自嘲讽自己,但他的性子知错就改,立马上前躬身行礼,“河魏城无礼后生燕子矶拜见洞溪里先灵,晚辈无知,多有冒犯之处,万望圣贤前辈宽宏大量。”
说罢,燕子矶俯身三跪九拜,以头抢地,掷地有声。
额头见着血色,燕子矶面色如常,笑意盈盈。
见贤思齐焉!
燕子矶心中恍然大悟。
这一回,一股冷风吹拂他的额角,阵阵冰凉刺骨,远比别处的风更沁人心寒,吓得他赶紧缩了缩衣角,小步贴近其余两人。
李成蹊神色平静地说道,“子矶,这是你最后一次进入杨树林,若你再不能取走桃花鱼,自此往后那扇福缘之门将对你彻底关闭,留待下一个甲子有缘人来取。”
燕子矶微笑回道,“根老说我福缘不及父亲深厚,那我就不在福缘一事和他攀比,而在心诚一事自问问心无愧即可。”
说罢,他用脚尖一挑,挑起八尺有余的长棍,用手认真掂了掂重量,“八尺棍,重八十斤有余,都快比得上你那根尖头棍。”
李成蹊回身笑道,“我那根尖头棍正是来自此处,是我偶然间进入此地,洞影人亲手送我的。”
燕子矶撇了撇嘴角,义正言辞地回道,“福缘一事非我所能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骄不躁,不攀不比,我自如我。”
啪!啪!啪!
“好一个我自如我,真不愧为河魏城燕昭侠,心胸开阔,非我等宵小所能攀比。”夜色中,贺方回拍手叫好,率先走出。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眼神不善的少年。
这少年一现身,李成蹊体内的气息顿时为之兴奋,跃跃欲试地想要出手一战。
“子矶,退后点,贺方回背后的少年最低也是半步居庸的武者。”
燕子矶眼神一紧,连忙往后退。
少年嘴角上扬,“幸好我昨天见了你的擂台之战,否则还真的对你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李成蹊心神一凝,让燕子矶往自己身后躲躲。
“你们放心,桃花鱼未现身前,大家都是平安无事。”贺方回挡住他俩间的视线争锋,居中说道,“我俩此行是求机缘,不是为了和你结仇。”
“我芳洲泊与人为善,从来无心与人为敌,这点你大可向风公子和燕昭侠求证。”
李成蹊回身一望,两人皆同时点头。
“方才依你所言,燕子矶也是无福之人。与其白白糟蹋了这大好机会,不如由他与我商量,成与不成,咱们也是公平交易。”贺方回继续说道。
李成蹊看了眼燕子矶,见他坚定地摇头,便回道,“成与不成,各安天命。”
贺方回的表情看不清,但想来不会开心,然后他也没有说什么狠话或者结交的话,转身与那少年消失无踪。
这时,风景异才开口说话,“芳洲泊是世间一等一的花香盛地,与九洲皆有商贾往来,算是少有的几处人人皆贵之地。”
“富甲天下之地,与外界人相处,风评如何?”李成蹊想了会,一边往前走,一边耐心问道。
“秉持与人为友的原则,甚少与人为敌。”风景异回道。
“子矶,你作何想法?”
“我在想他俩如何避开洞影人,潜入这座杨树林,守株待兔?”
李成蹊脚步一停,神色凝重,“细思恐极,这两人肯定有一人是我洞溪里血脉。”
燕子矶眼神明灭不定,“难道是根老相中的另一人?”
李成蹊笃定回道,“根老行事,绝不朝秦暮楚。这两人出身恐怕有些古怪,自称贺方回的少年也未必是真的贺方回。”
风景异初次与这两人见面,不好判断,也没有出声。
“应该不是贺方回的问题,来往洞溪里的何止百来个,若他真的身份有问题,不可能无人揭穿他的身份。”
“我曾经和星河偶然提及【改头换面】,燕姐姐曾特意教我,易容之法算不得高明。”李成蹊凝神回想初见贺方回的那一次,再到这一次的见面,似乎并未看出哪里不妥。
风景异在旁问道,“如何定性洞溪里百姓?”
“其一,界碑之上,有其姓氏;其二,究其生地,在我洞溪。”李成蹊回道。
“那你洞溪里有没有贺姓?”风景异又问。
“洞溪里并无方姓,甚至界碑之上也无贺姓。”李成蹊肯定地回道,“照此看来,根脚还得落在神秘少年的身上。”
“喂,我如今为了你的信任,已经算是豁出去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姓甚名甚了吧。”贺方回与他坐在树冠中,低声问道。
“知晓我的姓名又有何用?等你有本事拿到桃花鱼,咱们再来考虑深入交流。”少年仰躺在树冠,张口百无聊赖地呼吸着冷风,双眼是清晰可见的空洞,似乎空无一物。
贺方回气急败坏地指着他,恨不得上前掐死他。
少年不急不躁地回道,“桃花鱼已从天幕落回杨树林,接下来就看到底是谁能捉到这尾桃花鱼。”
提及桃花鱼,贺方回反而冷静不少,振振有词地接道,“除了洞溪里的少年,旁人看不清摸不着。当它近身,只会在这个季节让人觉得阴冷如风,冰凉刺骨,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
少年哦了一声,继续望着天色,呼吸冷风,无所事事。
忽然,少年又问道,“那个李成蹊是个孤儿,对不?”
贺方回不解其意,还是耐心回道,“据我所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父母。”
少年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继续大呼大吸。
“难不成你也是个孤儿?”贺方回试探性问道。
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想他却发出低沉的呼呼声,埋头睡去。
“真是个怪脾气的家伙。”贺方回对他的脾性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比先前的那些同伴更让人安心。
一晃七个多月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女望春心换了一身明亮的少女衣裳,在整座洞溪里出彩的耀眼夺目,不知多少少年郎挤破了头想要一睹芳容,甚至在她那座院子外不知发生了多少起惨绝人寰的逞凶伤人案。
可是,她却从未出门。
十月下旬,蜃连璧在和她交代了些细节过后,便杳无音信。而先前迫于蜃连璧的强威见过的少年英杰,却如蝗虫般不胜其烦。
她不想见那些人,既无趣,也无神,好似那一副副皮囊真的只是个皮囊,瞟一眼是可远观,再看一眼就是个一成不变的壁画,像极了墙上那副封易彤送来的挂画。
挂画上面的人,是初入洞溪里的她,是一身男装却英姿飒爽的她,当然那副英姿完全是贺上窟的神。
作画之人,是杜振溪,是那位被称为上林书院【振溪先生】的师长。
她明白杜振溪的意思,若想跳离樊笼,就得寻着贺上窟。
可她不想去找他,谁让他不肯来找自己?
难道你的先辈说了句杨家客栈安全,你就再不敢出门?
近八个月的时光,你既不出门寻桃花鱼,也不上门来找我,难不成父母之言还抵不上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她不开心,所以她不出门,甚至在先前见了那些空有皮囊的少年。
离了你,难道我望春心就不是望春心,难道就走不得洞溪里?
想及此处,她破天荒地出了门。
然后,数名少年尾随而至,却躲在暗处,不敢露面。
她佯装不知,漫不经心地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来到了杨家客栈。
门口蹲着个背刀少年,她知道他的名字和出身,所以她嗓音轻糯地问道,“莫英侠,这么晚在这是做什么?”
莫得意抬头看了眼她,眼神迷离,然后坚决且肯定地回道,“我莫得意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心,世间美色与我皆如浮云。”
说罢,莫得意起身拔刀,寒光凛冽。
她花容失色,竟然发现自己无力招架。
这时,剑吟声凭空响起。
英姿少年以剑挡刀,但落刀极快,凭他的剑也挡不住,连带着肩头被刀锋微微砍伤。
莫得意眼神执着,“哪怕是在梦中,也得有个情敌阻我修心?”
她脸色苍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他。
他却将她往后一推,嗓音温柔地说道,“你快点离开这,凭我是拦不住他的。他这是在梦中修心,除非有办法唤醒他,不然咱俩谁都走不了。”
她一听他拦不住莫得意,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跑,甚至连头也不回。
他心生哀意,双手握住剑柄,愤愤然挥剑。
莫得意见着她跑走,才意识到是现实,而不是梦境,尴尬地收刀回鞘。
他厉声吼道,“伤我一刀,岂容善罢甘休?”
眼见他挥剑刺来,莫得意也不躲闪,坦然受他一剑,桀骜不驯地回道,“剑心不稳,不配与我刀心较量。”
这一剑落在肩胛,鲜血直流,莫得意面不改色。
他毅然收剑,“我之剑心,岂会不稳?”
莫得意伸手止住伤口,侧身斜望那远去的倩影,“为了这等货色,我莫得意万万不会喜欢。”
贺上窟愤然拔剑。
莫得意闪身躲回客栈,抱着刀再度入睡。
贺上窟也没看她的背影,抱剑坐在他的边上,痛心入睡。
趴在柜台的根老抬了抬眼皮,隔空打出两缕真气,“年纪轻轻睡什么睡,杨树林那边大战不休,你俩都躲懒好几个月,也该是时候让人去见识下何谓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