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山河,烟笼乡里,看茫茫朦胧。
“谁是李成蹊?”宛若热浪滚滚的武者再度来到了杨家客栈,一声虎狼般的咆哮震耳欲聋。
因为洞溪里的天地压胜,不仅体魄有所压制,连心神都被拘束,面对这狂怒的声音,所以在客栈内的客人无不心神颤栗。
根老颤颤巍巍地缩在柜台,一言不发。
宋少连小心翼翼地躲在根老怀里,大气不敢出。
陈小胖高站在板凳上,满脸惊讶地看着被气浪包裹的武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根老一把拽下,死死地按在地上,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莫得意抱刀居后,贺上窟扶剑以待。
穆蓝蕩冷哼一声,手心满是汗水。
不是为他自己而紧张,而是为同行武者而惴惴不安。
“蓝蕩放心,我不会再去迎战。”同行武者痛快喝下酒水,擦拭嘴角的酒迹,大大咧咧地接着说,“我扈织本事不大,但好在能认清自己。”
穆蓝蕩长呼一口气,手心慢慢地松开,为自己满了一碗酒,畅快地一口喝掉,“扈织,你能这么想,我心甚安。”
扈织豪爽一笑,不曾回应。
这时,李成蹊与冉必德回到客栈,见到了热浪武者,不约而同地提高警惕。
“我见过你,你是李成蹊???”
随着李成蹊的现身,热浪武者的气息再度转过身,朝着李成蹊远远地袭来。
不是刻意而为之,而是气随心动,自然而然。
冉必德见之则惊,需要瞬开递炤关,只见李成蹊拽了拽他的衣袖,向他摇头示意不必,然后他大步迎上热浪武者,“我不是李成蹊,你是谁?”
热浪武者听闻他不是李成蹊,热浪随着怒意越发膨胀,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发出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我是浊雾所化,我是地精。”热浪武者的轰轰声响彻街道,叫闻者耳膜都为之一抖。
“你来我洞溪里有何贵干?”李成蹊慢慢地接近他,平静地问道。
“不是我要来洞溪里,是洞溪里有人召唤我来,而当我进入这片地界,再想离开却被人告知,必须杀掉唯一血脉的李成蹊,破坏这片地界的镇守界碑,否则我将万劫不复,永远也无法离去。”
“留在我洞溪里,不好吗?”李成蹊与他的距离不过三丈,而他依然在靠近。
地精察觉到李成蹊的接近,却没有在乎,而是全心全意地回道,“我能感觉到这方天地对我的恶意,所以我不敢逗留于此。”
两丈!
李成蹊已能感觉到热浪的扑面而来,但他依旧在小心靠近他,此时闻声,脚步一顿,“若我能让你不被天地所厌恶,可否留在我洞溪里,保我乡里四季风调雨顺?”
地精沉默片刻,怒意渐消,“若能留在此处,可!”
李成蹊摘下黑面,露出真容,向他露出最真挚的笑容,“我可以保证你能留在此处。”
地精的热浪缓缓散去,向李成蹊慢慢飘去。
就在这时,巷道中突然响起一声雷鸣般的吼声,“地精,他再骗你,此地根本容不下你。”
不止如此,雾色中更有黑袍人影猛地跳出,口中大吼道,“妖孽,我洞溪里绝不留你,速速受死吧。”
那黑袍人影所穿服饰与李成蹊一般无二。
本已放下戒心的地精骤然炸响,热浪中滚滚雷鸣惊响,道道闪电此起彼伏,一瞬间掀翻方圆一丈的石板,距离他不过一丈半的李成蹊连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汹涌翻滚的乱石拍飞。
客栈中,莫得意与贺上窟齐齐出鞘,挡住激射的碎石,同时各在一旁,严阵以待。
根老将打磨好的赤枪从柜台下抽出,随手丢给蓄势待发的燕子矶,若无其事地提醒道,“小子,你的福缘没你爹好。”
燕子矶不解其意,讪讪一笑,顺手抓过赤枪,掂了掂重量,越发沉重,双手一掰,枪身柔性刚好合手,高声谢道,“根爷爷,谢谢您老。”
说完这句话,燕子矶脚踩地板,骤然发力,身影如飞燕惊起,一枪凌空点向地精的首级。
“子矶,不要。”
尚未稳住气息的李成蹊惊觉燕子矶的气息,连忙高声制止,可惜这一声才落下,地精已力动如龙象,回身之时电闪雷鸣,悍然递拳。
在这一刻,燕子矶一枪递出,骇然失色,但他身形已定,恰好撞上这一拳。
只听的街头巷尾一声雷鸣,燕子矶整个人好似断了线的风筝,砰地一声跌落在地,气息有进无出。
李成蹊愤然怒吼,一掌拍碎身下的石板,“董大哥,替我开道。”
然后,他猛地起身,双腿微弯,奋然起跳。
地精乍觉头顶有道身影,正要腾身递拳,忽然间觉得身前巨力来袭,连忙回身护住。
接下来,一阵轰隆声不绝于耳,竟是董必德火力全开,一拳又一拳,毫不停歇。
这时,李成蹊落在燕子矶的边上,伸手将桃花鱼推入他那血肉模糊的胸口,“本来这尾桃花鱼不该归你所有,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善待他。”
此时的燕子矶不仅胸口被那一拳轰烂,整个胸膛的骨架都全被一拳震碎,甚至有些骨头都被震飞,穿背而不翼而飞。
但是当桃花鱼入体的这一刻,骨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一根根不翼而飞的骨头赫然在重新长出。
锥心刺骨的痛萦绕心头,燕子矶一声不吭,眼神低沉,慵懒地说了声,“原来他真的在你身上。”
李成蹊伸手按住他的眉心,“燕姐姐给我的,我加倍给了你,以后出了洞溪里,咱们互不亏欠。”
燕子矶还想开口,李成蹊已一掌拍晕他,随手提起他的衣领,一把抛给了莫得意,“得意,将他带回房间。”
莫得意阴沉着脸,颇为不情愿地接过燕子矶,返身回屋,“贺上窟……”
“只要不是地精执意闯门,我还是拦得住的。”贺上窟果断接道。
莫得意立马回去。
李成蹊见董必德仍在一气不绝,死死压住地精,身影几度跳跃,直接追上最先喊话的窃夫,一句话也不说,径直一拳落下。
那窃夫见他,心生哀意,索性放弃挣扎,大吼一声,“我赴戎机千秋万载。”
李成蹊眼神冰冷,一拳落在他的太阳穴,唯恐气息尚存,又一脚跺碎他的胸骨,再一拳锤烂他的腹部。
然后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快如闪电般追上先前仿照他的黑衣窃夫,李成蹊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犹如鬼魅。
整整半个时辰,李成蹊始终死死落在他的身后,既不出手,也不喝止。
“成蹊,稳住心神。”
仿佛未卜先知的余绕梁突然现身,截住了李成蹊的去路,低声劝道。
“我洞溪里何罪之有???”
李成蹊神色平静,眼神依旧冰冷。
余绕梁宛若石柱般横在两者间,面对他的质问,复杂且又冷静地回了句,“赴戎机不死,大地无休止。”
罪不在你洞溪里,而在赴戎机。
然而李成蹊不接受,更不愿平息心中的怒火,所以他上前半步,平静回道,“我不杀此人。”
不杀他,就是要让他体验提心吊胆的感觉。
“成蹊,就当是为了日后的自己,放下这一刻的执念。”余绕梁始终不肯让步。
李成蹊与他一步之遥,忽然说道,“溪水畔,你曾向我求战。”
余绕梁冷静地回道,“是的,昔日我曾向你求战。”
“不开递炤,再来一战。”李成蹊举拳向前。
余绕梁不向后退,亦不抬手。
他的眼神从容不迫,“我不是你洞溪里人,更不曾感同身受,但我不想你一错再错。”
李成蹊猛地向前,拳风推出。
余绕梁不躲不闪,亦不发力抗衡,硬生生地抗下这一拳。
随后,他身影倒飞,口吐鲜血。
啪!
余绕梁跌落在地上,镇静地爬起来,用手捂着嘴角,不断地咳嗽。
“余绕梁,你不是我,你不知我,又为何偏要来拦我?”李成蹊恼怒大吼。
“咳咳……是振师长告诉我,叫我前来劝你一意孤行。”
余绕梁手心满是血色,止不住地心生悲凉,勉强挤出个笑容,对他说道。
当听到振师长,李成蹊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半信半疑地问道,“振师长知道赴戎机的人会在我洞溪里兴风作浪?”
余绕梁一脸认真地点头,接着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以为你的昭侠如何而来?还不是振师长出面封正!”
“常言道祸福相依,洞溪里的磨难必不可少,对每个少年的心性更是不可或缺,而你李成蹊则是那个最要引以为鉴的。”
“因为我是界碑唯一的破绽。”
李成蹊脸色无奈地自嘲道。
余绕梁再也止不住伤势,噗地一声满地血色,脸色苍白地向前栽倒。
“郝仁熊,让他滚吧。”李成蹊怒气未消地吼道,然后立马向前扶起余绕梁,“放开心神,我替你疗伤。”
余绕梁惨然一笑。
郝仁熊看了眼窃夫,冷冷地哼道,“离开洞溪里,永远别在出现。”
窃夫想也不想,撒腿就跑,转眼间就不知所踪。
光阴似箭,李成蹊渐渐稳住余绕梁的气血,愧疚地说道,“被打断的筋骨,只好请耿爷爷代为治疗。”
“不必了,我这自有圣药。”余绕梁从怀里掏出白玉瓶,倒出一粒红丸,张口吞下,颇为心疼地说道,“可惜了我这一粒圣药。”
李成器苦笑一声,抱拳告别道,“绕梁,我先行一步。”
余绕梁点了点头,与他抱拳挥别,“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李成蹊重重点头,起身回返。
当他走后,郝仁熊忽然警觉背后浮现一道气息,连忙转身递拳。
那只宽厚的手掌一把握住他的拳头,向他的头顶重重一敲,“不分青红皂白,谁准你拳脚相向?”
郝仁熊一听这声音,连忙躬身告罪,“仁熊知错。”
“于理不合,罚抄【千字文】十遍。”
“仁熊知会。”
他这才走到余绕梁的边上,“不必起身。”
“绕梁知错。”
他反问道,“何错之有?”
“不该冒名谎骗李成蹊。”
他一捋鬓角到底,平静地说道,“哪怕是根老告诉你的,你也该和我通气一声。瞒而不报,这才是你最大的错。”
余绕梁低下头,不敢接话。
当李成蹊回到客栈,董必德已双手环胸,嘴角挂着笑意,在旁观战。
轰!
“成蹊,好久不见。”与热浪武者激战的少年武者一拳击退他,向李成蹊高高地招手笑道。
这一刻,杀机四伏!
关丛山气机一现,顿时杀机尽消。
“成蹊回来,我就不和你玩了。”元舒英见地精再度轰来,沉声一拳递出,紧接着向关丛山喊道,“拿下他,带走。”
关丛山面色不悦,但依然听命行事,临闾关气息一晃,铺天盖地的浓雾被他聚拢在掌心,继而随着他的手掌下压,而缓缓下坠。
地精仰头望天,顿觉呼吸不畅,再想反抗,只见关丛山原地一闪,瞬间来到他的边上,伸手向热浪一握,一团拳头打小的白球被他随手拽出。
“李成蹊,这一劫,是我关丛山消弭。”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消失在雾色中。
随着他的离去,那浓雾也开始淡化。
见着元舒英,李成蹊灿然一笑,和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满怀歉意地说,“抱歉,那一尾桃花鱼没能问你。”
元舒英咧开嘴,指着自己的眉心,开心地笑道,“我知道的,但我不需要。”
根老在边上难得附和了句,“他确实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