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主动说起的这个有点突兀的话题,让他身边的先遣营众将,情绪一下子又重新变得沉重了起来。
本来这次进了松山城以后,大家的心情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之前,他们跟着杨振奉命救援松山的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其中有一些人跟杨振一样,在临行前都安排了后事,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
可是万没想到,这一行竟然真的如杨振所说,众人跟着杨振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因祸得福。
虽然之前在船上、在岛上,受了不少苦,两次与鞑子接战,伤亡也是不小,可是入侵松锦之地、围困松山城的鞑子大军毕竟是撤退了。
不管鞑子军队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撤退的是因为粮草被烧而撤退的,还是因为围点打援计划落空而撤退的,又或者是因为松山城久攻不下而撤退的,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先遣营奉命北上救援松山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功劳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京师朝堂之上,而且一定会被快速地报送到崇祯皇帝的手中。
而且,人人相信,只要他们的战功被如实地上报到了崇祯皇帝的面前,一场泼天的富贵就真的要到手了!
所以,眼下的先遣营里,人人都期待着朝廷的封赏能够尽快下达,人人都盼望着来自宁远的嘉奖能够尽快到来。
可是现在,杨振的那番话,就像是一盆冰水一样,猛地泼到了他们的头上,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杨振的话,让他们每个人都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儿还没完呢,先遣营进了松山城并不是就此万事大吉了!
鞑子撤退了,但是他们还会再来这一次松山城守住了,但是下一次呢?!
其实,先遣营里并不是只有杨振意识到了这一点,有许多老于战事的人,也能看透鞑子的野心。
比如张臣这样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大明官军要是不能把鞑子的八旗军队给打疼了或者打残了,鞑子的首领就绝对不会放弃南下的企图。
只是先遣营上下都沉浸在死里逃生而且还立了大功的喜悦之中,谁也不会主动站出来自讨没趣,往大家的兴头上泼冷水。
“大人!这次松山之围,咱们算是解完了,接下来咱们先遣营到底是从此留驻松山,还是返回宁远呢?!”
众人之前听了杨振的那番话,心情沉重,都是沉默不语,各自琢磨着将来的种种可能,也没人说话。
但是过了一阵子,张得贵想通了其中的一些道理,再联想到松山城的位置及其未来,当下忍不住向杨振问道:
“我们来此之前,大人可是朝廷任命的宁远副将,而且我们这个先遣营,也不过是祖总镇和方巡抚口头答应的暂编宁远先遣营罢了!说来说去,我们这次解了松山之围以后,总该是要回到宁远去吧?”
张得贵有点不确定先遣营的将来,心中怀着一些忐忑去问杨振,虽然询问,但是话里话外却能听出来,他是希望杨振领着大家争取回宁远去。
毕竟宁远城是在后方,与鞑子隔着的大军之间隔着一片由大明官军控制的城池,所处的位置可比松山安全多了。
先遣营里有张得贵这样想法的人不少,比如杨振的左膀右臂之一李禄,听了张得贵的话,他也看着杨振说道:
“就是啊!大人您本是新任宁远副将,先遣营又是暂编营,还带着宁远的字头,将来咱们的捷报送到了宁远城里,送到了京师里,按道理,咱们事罢复命就该回到宁远去了吧!咱们在这里,最多也就等到朝廷封赏的事情结束吧?”
李禄最后的语气虽不太肯定,但却透露着自己心里的期望。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期望,却与杨振自己心中的打算截然相反。
临行前,巡抚方一藻、大帅祖大寿都曾当着宁远城文官武将们的面,给过杨振许诺,许诺他只要救援松山有功,就保他成为一方总兵。
而杨振自己看来看去,唯有眼下的这个松山城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此行成功之后争取回到宁远城里当总兵,而且这一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本来就是宁远副将,与你宁远总兵只隔着一步之遥而已。
同时他也看出来了,辽东巡抚方一藻的手底下并没有武将,而方一藻要想在辽东立足,也需要尽快培植一个自己的武将。
这样一来,杨振的机会自然就来了,而且这一次他真的立了功劳,所以成为宁远总兵的机会不仅有,而且只要他做通了方一藻的工作,这个机会还是很大的。
因为他虽然出身辽东,但是现在对于已经在辽西地面上坐大的祖家军来说,杨振就是一个外人。
若是崇祯皇帝本人或者朝堂上的阁老、辅臣们想起了这一点,是肯定不会放过往辽东军队里面掺沙子的机会的。
所以,其实算来算去,争取回宁远当个总兵,顶了金国凤这个宁远团练总兵官的位置,是很有希望的。
只是他自己并不愿意,而且祖大寿及其部将们,恐怕也不会让他到到宁远去当总兵。
虽然此战过后,祖大寿肯定是要再回锦州城去坐镇松锦前线的,但是宁远城对于祖大寿本人及其麾下的许多将领来说,却依然十分重要,不可能让宁远城落到外人手上。
而且宁远城的那潭水,可比松山城里深多了,杨振也不愿意去蹚那一潭浑水。
原本历史上,松山城解了围以后,金国凤到宁远城里当了宁远团练总兵官,可是才几个月过去,就死在了宁远城外。
当时宁远城里人马过万,营头很多,比之当初的松山城强多了,但是金国凤这个新任的宁远团练总兵官却一个营头也指挥不动。
祖大寿虽然远在锦州城,但宁远城里的兵马依旧唯祖大寿马首是瞻,只听祖大寿的将令,或者只听祖大寿嫡系将领的命令。
金国凤一死,吴三桂就回了宁远做了总兵,从此以后,山海关外所有大明官军驻守的城池,全都掌握在了祖家军的手里。
杨振可绝不希望看见这个的结局,更不希望自己最后像金国凤那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地被人坑死在宁远城外。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现在兵荒马乱,朝廷上下哪里还有什么一定之规?!松山城小兵寡,地位却重要,经此一战,宁远和关内诸公,定也能够看出松山的不凡来!
“我们既然来了,还能让我们再走了?!大家不要再做其他想!不要想着过些日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而是要做长远打算!眼下唯有继续老老实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才是上策!”
先遣营众将并不了解杨振的心理,听了他说的这番话,人人心里都在琢磨,有的琢磨着鞑子何时会再来,有的琢磨着下一步应当如何整军备战,还有的则琢磨着如何尽快脱离这个险地。
比如徐昌永,沉默了半天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杨兄弟!眼下先遣营北上救援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了,哥哥这边儿的马队,下一步是不是该回宁远缴令了?!”
说到这里,徐昌永见其他人都看他,连忙又说道:“杨兄弟!可不是哥哥不愿意在你麾下听你指挥!说一句实在话,哥哥打了这么多年仗,还就是这一次,打得最是轻松,而且战果却又够大!
“刚开始听说大帅让我跟你们一起北上,哥哥这心里,说实在的其实也不乐意!可是来这一趟,哥哥是服了!
“要不是你的想法出人意料,咱们这一趟怕就要栽了!能跟杨兄弟你一起,真是做哥哥的三生有幸!只不过”
杨振本不想现在就研究先遣营各队人马的下一步去向,可是徐昌永既然提出来了,他也不得不去面对。
听徐昌永说到这里,杨振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解释,对他说道:“徐大哥多虑了!先遣营本就是暂编营,将来你和祖将军的人马何去何从,我杨振肯定是听宁远的帅令!
“祖大帅、方巡抚如何安排,杨振一定听令而行,绝对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不管将来你们何去何从,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决不会变!”
说完这话,杨振接着说道:“至于将来,先遣营是继续存在,还是就此解散,我也是听宁远的军令!我当然希望先遣营的旗号还在,也希望诸位的人马都在!
“但是,诸位若要走,我也不会强求诸位留下,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这么做,我完全能够理解!
“我本人决不会隔着你上书方巡抚,或者祖大帅,强留你和祖将军的队伍,兄弟不是那样的人,这一点请徐大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