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听见他们两个前后说出的这番话,大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扭头去看仇震海,只见仇震海也是满脸震惊神态,仿佛若有所思一样。
杨振正要下令备战,这时却听仇震泰突然说道:“大人莫着急!根据李把总所说,这一股鞑子人马,当是来自牛庄的吴进功所部的天助兵!若是他们的话,或许可以蒙混过去!”
仇震泰一边说着话,一边摘掉了头上的黑缨箭盔,脱掉身上穿着的镶白旗旗丁衣甲,露出原本天助兵部将的黑色缎面短马褂。
“若是吴进攻手下天助兵,那么备不住其中就有哪一个认得我!卑职伪装也无用,反倒引人疑惑!”
杨振听了这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见他头上光光,没了早先的小辫子,当即让麻克清从自己马上的一个袋子里,取出此前自己用过的那顶红缨斗笠凉帽,转手递给了他,叫他出面应对。
却说杨振他们一行人,刚从这个龙王庙破败的山门里出来,就看见那一队规模不小的二鞑子骑兵,已经在龙王庙山门外面的小路上停下来了。
当先的几个人已经下了马,正往龙王庙的方向探看。
杨振见状,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边的人马与对方已经是避无可避,避不开了,不管仇震泰说的有用没用,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们一行几个人从庙里刚出来,就被对方已经下马的几个人看见了,那几个人看见庙里有人,似乎也是一愣,瞬间就把手按在了腰间刀把上。
其中一个还回头呼喝了一句什么话,像是报告,又像是示警,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是两边尚隔着一段距离,杨振也没有听清。
不过,杨振很快就看见,只在片刻之间,从那些人后面的道路上,又一下子涌上来几十个人马。
那为首的一人脚蹬皂靴,身材高大,上身黑色短马褂外面罩着一层半身甲,头戴与仇震海同款凉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隔着十几步站住不前。
那人一开始见龙王庙里有人先似是一惊,又侧头细看之下,见龙王庙里走出来的人物穿戴着镶白旗旗人衣甲盔帽,登时有点愣怔,满脸狐疑。
就在这时,仇震海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走到了杨振、麻克清、张臣、李守忠等人的前面,冲着那队来人呵呵笑着说道:
“当面可是天助兵牛庄掌印防御总管——吴梅勒章京麾下人马?!某田庄台备御兼领船驳水手官仇震海!”
“仇震海?!仇震泰的那弟弟?!”
说话间,对面的天助兵二鞑子们陆续全到了,呼呼啦啦地下了马,将龙王庙前面的路口以及前面的道路全都给堵满了,看样子足有四五百人。
那个为首的二鞑子将领,听了仇震海自报的名号,一边带着惊讶的神色地反问,一边就手摘了斗笠凉帽,拿在手上扇着风。
明朝大统历五月的天气,相当于传统的农历五月,眼瞅着越来越热,尤其到了中午前后,大太阳下行军,已经有些酷热难耐了。
然而此地靠近海岸,又靠近辽河口,方圆几十里内都没做山谷森林,就这一处破庙看起来绿树掩映,是一个午后乘凉避暑的去处。
杨振看上了这里,这个二鞑子将领显然也看上了这里,因此,杨振一路上小心翼翼躲来躲去,未料想竟在此处与这批鞑子反而迎头撞上了。
且说仇震海见那二鞑子头目反问,又上前走了几步,打量了一番,笑着回应道:“没错!正是仇某!——当面仁兄,莫非是吴梅勒章京臂膀金玉奎金甲喇章京?!”
仇震海话音刚落,就见那二鞑子将领手中扇动的斗笠停了下来,满脸惊讶地说道:“呦呵——,敢情你还认得我?!”
脸上虽然惊讶之色未消,但是话语里已经透出了一股子亲热劲儿,当是眼下他听见仇震海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而且说的还都没错,让他心里放松了原先的警惕。
仇震海话里提到的什么吴梅勒章京,指的是尚可喜的另一心腹部将吴进功,而这个金玉奎则是吴进功的妹夫,也是其左膀右臂之一。
尚可喜领着东江左路五岛兵员军资器械,裹挟岛民万余人渡海投金以后,黄台吉将他们命名为天助兵,除了尚可喜兄弟几个家人亲属安置海州之外,他们的部将们也各领旧部,瓜分了各自裹挟过来的岛民百姓,分别安置在海州、盖州等辽南一带沿海地区。
而吴进功、金玉奎等人所领的部众,就安置在海州西部门户三岔河以东,从牛庄一带地方,沿河直到大海。
至于并不是很受信任的仇氏兄弟及其旧部,则被直接安排在了三岔河以西的西岸地区。
对尚可喜麾下的天助兵来说,过了辽河就是辽西,越往西边,越接近松锦防线,也就越是不安全。
所以,越是那些在尚可喜面前说得上话的部将,就越是把自己安置家眷旧部的庄屯,选择在远离辽西的大后方。
当然了,这个选择原本没错,可是遇上了杨振这么个异类,现在看却是大错特错了,越是看似安全无虞的后方,反倒越是危险了。
杨振跟麻克清在一起,远远跟在仇震海的后面,听见仇震海的话语,当下警觉了自己此时的身份,随即一前一后停在了龙王庙山门外的台阶上,远远地打量着那个金玉奎。
这时,那个被仇震海称呼为金甲喇章京的高大将领,先是惊叹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扭头绕过仇震海,看了看仇震海身后的一群“镶白旗鞑子马甲”,当下又放低了一点声音说道:
“我说仇备御,当面有满洲镶白旗主子爷们在,咱可不能瞎叫甲喇章京,梅勒章京,要是传出去了,可是大不小的一个罪名!”
金玉奎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并没有压低多少。
因为他看见对面,都是箭盔白甲的镶白旗满鞑子,知道这些满鞑子汉话不利索,也听不太懂,所以仍旧有点肆无忌惮,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叫,可是脸上却满脸得意的神色。
杨振耳朵也尖,跟着十几步远,却听了一个大概,而且略一寻思,就知道这个金玉奎为什么这样说了。
崇祯十二年五月的时候,虽然鞑子的所谓大清国已经建立几年了,但是他们的官制,仍旧非常的混乱。
既有满鞑子宗室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爵位,又有满洲旗里的固山额真和各级章京称谓,同时也有明军降将们的都元帅、总兵、副将等等。
特别是,它们还有一种通用在鞑子和明军降将身上的具体事官,比如说某某处掌印防御,某某处关口守御,某某处地方备御等等。
而这个时候的天助兵系统内部,搞的既不是满鞑子旗那一套,也不全是原来明军那一套,应该说各种东西搅在了一起,官制十分混乱。
当然了,混乱归混乱,可是所有这些明军降将们都知道满鞑子的官爵贵重,自己从明朝那边带过来的身份,在鞑子国里比较卑贱。
所以,这些明军降将们,都希望获得满鞑子的官职称号,并且在私底下一个个相应地以满鞑子的官职相称,并且引以为荣。
总兵官对应满鞑子旗下昂邦章京,往下以此类推,副将就对应着满鞑子旗下梅勒章京,至于参将就对应鞑子的甲喇章京。
因此,算来算去,方才仇震海所说的那个所谓吴梅勒章京吴进功,其实只是尚可喜身边一员副将,而这个所谓的金甲喇章京金玉奎,不过是尚可喜麾下一员参将而已。
想到这里,杨振略略放心了一点,因为当面这个天助兵的参将,在“满鞑子固山贝子博洛”的面前,屁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杨振正飞快地想着这些事情,就听见对面那个二鞑子天助兵将领金玉奎,又笑着仰脸对仇震海说道:
“噢,对了!忘了请问仇兄弟,当面做主的镶白旗主子爷,却是镶白旗旗里的哪一位贵人?!仇兄弟帮着引见引见,我也好当面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