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一想,自己在辽西这个地界上还真是孤魂野鬼一个,臭狗屎一坨,除了先遣营那几个老部下,估计真没有几个人待见他。
杨振想到这些,当下苦笑着冲方光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是想简单了。
谁知方光琛见状,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当下又对杨振继续说道:“而且,不光是宁远派了人来,京师也派了人来了!有人参你新官上任即玩忽职守,你搞深入敌后,乱敌后方,这是你的说法,在别人看来,你这是贪功冒进,擅开边衅,慕虚名而取实祸!”
“啊?!廷献兄!你说朝廷还派了人来?!这个事情真有这么严重么?!天子派了谁人来?!”
杨振一听方光琛的话,说是为了此事京师还派了人来,当下心里一惊,觉得这个事情果然是闹大发了。
这时,就听见方光琛说道:“可不!你率军出海,出击敌后的事情,我们还是从山海关那边得到的消息?!你想想看,山海关里的那位高总监,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好在天子圣明,没有听了一面之词!这一回派来查问的也不是外人,朝堂派了本兵大人的体己人职方司主事张若麒,至于内廷嘛,则派了王公公王督主身边的杨朝进杨公公!”
“哦”
杨朝进杨公公就是上次跟着王德化到宁远传旨的一个太监,与杨振有过一面之缘,当是王德化的心腹手下了。
只是这个兵部职方司主事张若麒,杨振乍听之下仿佛记得这个名字,可是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一时有点怔住了。
当下想了想,想不起来,干脆就抛到一边,接着对方光琛说道:“这次王督主派了杨公公来关外,单就为了我出击敌后这个事儿!?”
“若说是单为你出击敌后的事情而来吧,也不全是!汉卿兄啊,你与我父子早已是休戚与共了!你擅自出击的事情一抖搂上去,连带着就有人在京师参我父亲约束部将不严,难以胜任辽东抚臣之职啊!
“这回多亏了陈本兵和王督主王公公他们从中转圜,天子只先叫本兵和王督主派人下来,探访查勘,据实以报!
“张主事和杨公公现在宁远城里,就等着松山这边的消息呐!你若不出事,我父自然稳如泰山,你若出了事,我父怕就只能黯然离开了!”
听见方光琛如此说,杨振一阵默然,没料到自己想干点事情,竟然牵一发动全身,竟然这么困难。
此时的他,心里也越来越不爽了。
这个辽西的文官武将们也好,京师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也好,打鞑子他们是一点没法子,可是打击自己人,那是阴招迭出。
起码各种各样的臭规矩,就有几箩筐,多到数不胜数,稍微坏了他们的陈规陋俗来,就有人在背后攻击你。
可若是完全按照他们的这些条条框框干,那自己今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坐以待毙得了。
“廷献兄,圣天子钦命我为松山团练总兵官,叫我编练征东先遣营,不就是为了打鞑子吗?!既然是打鞑子,怎么打,有那么重要吗?!”
杨振实在忍不住,对着方光琛这么抱怨道:“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这个总兵官身在军前,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自主权吗?!”
方光琛看着杨振,就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又没办法的猪队友一样,片刻之后,又苦笑着对杨振说道:
“你以为你当上了总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天马行空了?可使不得啊,汉卿兄!
“人心险恶,处处有坑!锦州,宁远,山海关,多少人在后面盯着你呢,就等你行差踏错一步,好把你一把拉下马呐!”
说到这里,方光琛看见杨振脸色不好,情绪低沉,当下看看周边情况,见远远地等候着杨振的那几个松山将领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当下想了想,对着杨振说道:
“算了!算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们再抽空细谈对策吧!再说了,你安全回来了就好啊,至少有些人的想法是落空了!”
方光琛说完了这话,又看见那些松山将领们正指指点点地指着河边的船只,当下也看了过去。
只见码头下边儿小沙河上听着的几艘平底沙船,上面并没有人,但也没有空着,远远看去,像是用黑色的渔网覆盖着一堆高高隆起的什么东西。
方光琛刚才见了杨振,埋怨了那么多,把这几日来积压在心里的话已经一吐为快了,此时想起杨振既然率军安全返回,那么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些斩获,只要杨振有了斩获,不虚此行,那么他和他的父亲巡抚方一藻,也就有了底气,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一些了。
因此,方光琛又说道:“且先不说别的了吧!怎么样啊,汉卿兄!此行如何?!出击敌后,可有斩获?!”
杨振闻言,想起了这茬,也不当即答对他,而是招呼了一声,把远处等候的将领们都叫了过来,然后领着方光琛当先一步往码头上走去。
杨振领着方光琛,先到了码头边上,冲着几个在码头上歇着的船工桨手喊道:“上船去!去把渔网揭了!”
方光琛跟着杨振来到码头上,见杨振这么说,心里已有预感,怕是那两艘满载的船上就是他们出击敌后的斩获了。
等他来到码头上,正看见那几个闻令登船的船工,突然将蒙着的破旧渔网掀开,但见黑色渔网下面竟是白花花一片。
“啊呀!”
朝阳之下,方光琛定睛细看,不由得惊叫出声,那白花花的一层却是粗砺的海盐,但是那海盐之中腌着的,却一颗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死人头。
满满当当的两艘平底沙船,全都装到了冒尖,上面各自覆盖了几层旧渔网,一是防着日光暴晒腐烂,二是防着途中滚落丢失。
“这个这是多少啊?!”
方光琛先是惊叫一声后退,继而稳了稳心神,赶紧去问身边的杨振。
“三千六百七十八颗!方公子!整整三千六百七十八颗!全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鞑子首级!”
杨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方光琛的问话,方才已经跟上他们步伐的袁进,对着方光琛,以及一起围上前来观看的夏成德、祖克勇等人说道:
“有了这些斩获,那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再说了,出击敌后这样的事情,本就应当是出敌之不意,攻敌之不备,也只能是谋之于一二人之间!
“若是请示来请示去,闹得满城风雨,搞得锦州,宁远,山海关,甚至京师朝廷都知道了,那还出击敌后个屁啊!那又何来眼前这些斩获?!”
方光琛刚才对杨振说的许多话,袁进等人离得远,没有听清楚,但是此时松山城里的情况以及方光琛等人的来意,通过刚才与夏成德等人的交谈,他们这些刚刚返回松山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此时,不管是地位超然一点的袁进,还是吕品奇、张臣、李禄个个义愤填膺,自己在敌后拼死拼活杀鞑子,现在回到了松山城,却还要应对这样的算计。
也因此,一直比较稳当比较圆滑的袁进,此时对着方光琛说出来的话,也是充满了一股子火气。
不过,眼下方光琛看见满满当当的两大船鞑子首级,刹那间已是心花怒放,已经完全顾不得袁进话语里的冒犯了。
“好!好!好!没错!没错!有了这些斩获,有了这些鞑子首级,那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哈哈哈哈”
杨振见方光琛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下也长出了一口气,冲着李禄招招手,等李禄过来以后,杨振对他低声说了句话。
李禄当即跳下杨振他们之前的座船,翻翻找找,然后拎了一条沉重的麻袋上来,靠上前,放到了杨振的脚下。
这时,杨振指着麻袋,对看过来的方光琛说道:“廷献兄!除了船上那些一般鞑子的首级之外,这里还有几颗贵重的,你也看看!”
杨振一边说着话,一边突然倒拎了麻袋,用手使劲一抖,五颗带着金钱鼠尾的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地上。
“这个这是鞑子宗室子弟,老奴的孙子,鞑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三儿子,固山贝子博洛的脑袋瓜!”
杨振踩住了一颗滚在地上的脑袋,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一脚把它踢到了方光琛的脚下。
方光琛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个显得年轻白净的脑袋,随即突然抬起头来,满眼兴奋同时又满脸郑重地,对杨振说道:
“汉卿兄!这颗首级,果真是鞑子宗室子弟?!果真是阿巴泰三子博洛?!”
杨振没有说话,而是又抖了抖那个麻袋。
一瞬间,又有几样东西从中掉落出来,却是博洛的外衣黄腰带以及羊脂白玉腰牌。
“这是博洛的黄带子,满鞑子宗室的标识!这是博洛的白玉腰牌,上面写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