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突如其来的这个问话,让徐昌永、孟和两个人顿时愣在当场,他们没有想到杨振会有如此一问,当下都满脸肃容地扭头去看麻子李。
那麻子李的脸上,倒是毫无异色,听了杨振说的话之后,当即又顿首行礼,然后说道:“回杨总兵的话!吴巴什也曾派人去草原上招揽过青峦岭上的人马,所以小的并不是不能去投锦州!”
“李兄弟!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咱们在三座塔的时候,可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麻子李一开口,倒是把身边跪着的丑汉子孟和吓了一跳,唯恐他到了这个时候再反口,那可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杨振见他们两个起了争执,当下也不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这个时候,就看见麻子李对孟和说道:“孟大哥你多虑了!且先叫兄弟把话说完如何?!”
麻子李一边说了这个话,一边又对杨振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祖大帅的威名,小的当然听过,锦州城里粮饷充足、兵强马壮,这些,小的也都知道!
“但是祖大帅的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勇士如雨,小的麻子李区区一个塞外的马贼,人马不过百余,去了又能有什么地位?又怎会受到重用?恐怕到死都没有出头之日!”
听麻子李说到这里,杨振顿时知道了他的意思,看来这个麻子李倒是果然十分坦诚。
杨振正想着,又听见麻子李说道:“吴巴什是塞外部落贵人出身,麾下得用的都是当年查汗部遗留在辽东的贵人!
“然而我麻子李,还有我的人马部众,却是那些查汗贵人们的牧奴出身,且我麻子李虽出身卑微,可是先辈也曾是关里的明人!
“而且我辈自打记事起,就给查汗部的贵人们为奴为婢,放牧马牛,幸得查汗部败亡无踪,我辈才得以脱离苦海,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由身,却又如何能够,再去给吴巴什那样的人牵马坠蹬!?”
麻子李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某些悲惨往事,情绪变得激动,两眼饱含怒火,满是麻子坑的刀条脸上,也是黑红黑红的。
而杨振听到这里,见他如此坦诚,心下也终于坚定,正要说话,却听麻子李接着说道:“总兵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辈在三座塔、青峦岭一带靠着商路讨生活,于锦州、宁远的许多商号多有得罪,去投祖大帅,又岂能好过?!
“眼下青峦岭、大黑山一带,大小寨子不少,咎子马匪无算,为何都不去投了祖大帅?!一来逍遥自得,自在惯了,二来就是不敢啊!”
麻子李说完这些话,看着杨振,等待杨振的决定,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坦率了,把话都直说了,眼前这个年轻的总兵官应该没什么可问的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杨振看着他,继续问道:“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杨某人就再问兄弟你一句,既然其他的咎子马匪都愿意自由自在,那么麻子李,你又为何愿意前来松山杨某麾下效力?!”
杨振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担心,自己这么问来问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对麻子李,甚至对孟和都不信任。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麻子李听了杨振这话,却是呵呵一笑,继而看着杨振回答道:“小的说了实话,总兵大人可不要见笑!”
“你实话实说,杨某只有敬佩,又岂会见笑!?”
杨振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麻子李,只见对方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小的在青峦岭,待不下去了!
“这几年,三座塔、义州城荒无人烟,商旅稀少,草原上的日子虽然逍遥自在,可是却一天天愈发艰难!
“若只是商旅稀少,那倒也罢了!青峦岭上,大黑山里,多的是大小猎物,至不济了,也可在山里开荒种地!可是草原上的贵人们却是不许啊,那些投靠了满奴的草原贵人们,对我等不住地追堵!
“若只是这些人围堵咱们,咱们倒也不惧他,最可恨的还是满奴,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了旗兵去围攻追剿!
“眼下大黑山一带,已有不少人马,遭了满奴毒手!我看,过个一年半载,等到大黑山干净了,下一步就该轮到青峦岭了!继续留在那里,将来怕是没有活路!”
“好了!李兄弟,你也不必多说!你来投了我杨某人,我杨某人必定给你一条出路!今后有我杨某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了你们!”
杨振见这个麻子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再不相信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当下满口答应了下来。
先叫邓恩又去弄来了一张条案来,就搁在院子中,又让麻克清把那纸空白官告以及笔墨弄好,自己过去亲自执笔,一边写,一边说道:
“兹委任李麻,为钦命征东先遣营前锋马队把总官,此任,崇祯十二年五月。李兄弟,今后在先遣营里,你的大名就叫李麻!”
“小的李麻,多谢总兵大人赐名!小的多谢总兵大人委任官身!”
原本还是单膝跪着的麻子李,听了杨振说的话,立刻调整了一下,双膝跪地,冲着杨振磕头答谢。
杨振见他如此,又对他说道:“李麻兄弟,你要不嫌弃给你的官身不够大,你刚来,饭要一口一口吃,等你将来立了功勋,有的是升迁机会!而且,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你跟着我立功的机会,已经不远了!”
麻子李现在本就是青峦岭上的一股小贼,虽然他也曾经阔过,人马最多的时候,也曾有过上千游骑的规模,可是这几年来,出头的椽子先烂,他被草原上的部落台吉们追剿得上天入地,无处藏身。
新到青峦岭落脚,既受不得曾经不如他的那些咎子马匪们的排挤,同时,也耐不住那里的穷困,凑巧碰上了当年在草原上的故人,于是想来想去,就决定投奔松山来了。
杨振给他一个把总,确实让他心里有点失望,但是他现在只有百余游骑,又无丝毫功劳,给一个把总官也算说得过去。
尤其杨振随后对他说的话,让他心里一动,这个总兵官如此这般情形,跟着他,应当能有前途,要不然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麻子李想着这些,当下又拜,然后说道:“卑职李麻感谢总兵大人栽培,卑职以一介塞外游骑,得任朝廷官军把总,已属总兵大人分外恩典了,怎敢想望更多?!今后,卑职唯愿追随大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听见这个新鲜出炉的先遣营前锋马队把总官李麻如此说,杨振也就不再多想了,当下叫麻克清在官凭上又用了钦命征东先遣营的一方铜印,接过来,亲自上前,递到了李麻的手中。
这份官凭上面,早有了其他文字,只需要杨振写上李麻两个字,然后再写上五月这个时间就可以了,否则的话,以杨振现在的毛笔字水平,实在是搞不定这个东西。
可是即便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杨振写出来也是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好在此时他身边的这几块料,全都是大老粗,就没有一个能写字的,包括那个新入伙的李麻,若非杨振一边写着一边念出来,他都不知道官凭上写的是什么。
但是对于这一张盖了兵部大印,又盖了钦命征东先遣营小印,而且写了许多字的官凭,李麻却是极其看重。
他见杨振递将其过来,连忙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接了过来,看了又看,方才又小心翼翼地折叠了揣进自己的怀里。
杨振处理完了李麻的事情,当即上前将他拉起,又对他说道:“李兄弟,你从青峦岭带来的弟兄,仍归你统带,我这里先给你饷额一百,回头我就叫人安排调拨粮饷,今后跟着我徐大哥好好做,做好了,官职饷额自然水涨船高!”
李麻听了,连忙又对杨振躬身行礼,随后转身对着徐昌永躬身行礼,他的这个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然而此时,孟和依然单膝跪着没有起来,杨振没有让他起来,他也不好动弹,而且他的前程,就是杨振一句话的事儿,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宁愿多跪一会儿。
果然,杨振安排了李麻,转头却见孟和仍然跪着,当下想了想,对孟和说道:“孟兄弟,你去了边外一趟,为我杨振,也为徐参将,引荐来了李麻李兄弟!什么是功劳?!这就是功劳!我杨振麾下,任何人,不论出身,只要有功,就不能不赏,也不会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