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腊月的淮河是相当的寒冷，除了河道中间能够行船外，有三分之二的水域已经冰冻，河岸两边的树梢上已经挂满了冻结的雪花。太阳尽情的挥洒着它的热情，阳光在冰雪的反射下分外刺眼。

冬季无风，一艘小船在淮河上缓慢的南下，快到年关，本就稀少的船只逐渐变成了一叶孤舟。船上五人确是造型各异，文忠懒洋洋的躺在船尾享受这冬日难得的阳光，船头却是左岩和刘溪在探讨某些问题。只有船舱内，一男一女二人对面相望，一几、一小壶、二小杯，旁边一个小炉子上面炖着一壶水，水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

“寇姑娘这也有几日了，你每日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呆在舱里，本官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和我说一说呢。”青枫微微起身，在两个小杯中放上几片翠绿色的茶叶，然后倒入开水，轻轻摇晃了两下后，将一杯茶端给了寇白门。

寇白门低首顺目，似乎在想些什么，两片红唇微微张开，随即又闭上，只是将一双白皙的小手放在了杯子上，完全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女子姿态。

青枫盘膝而坐，两臂伸直，双手安静的放在了膝上，右手端起茶盏，左手长袖微微遮住，放在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双目微闭，“姑娘，难道你没有感觉这茶水的香味吗？”

“太湖东山碧螺春，自然是香气怡人，只可惜大人将这‘功夫茶’变成了俗人的喝法”。寇白门本不想说，但终于忍不住轻轻反驳道。

“据闻，秦淮河上传寇姑娘为江湖侠女，前几次相见也颇有侠女风范，为什么与我等同乘一船，反而显得有些拘束了呢？怎么说我也帮助过姑娘两次，就不能陪我畅谈一番。要不我们就先从这碧螺春谈起。”青枫一手扶几，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寇白门端起茶盏，轻轻摇晃几下，然后仔细的看看，左手轻轻的摆动几下，让一丝丝香气进入鼻息，同样微闭双目道：“大人的茶是好茶，像这等极品碧螺春，每一斤干茶大概需要茶芽六七万个。碧螺春为“功夫茶”、“新血茶”。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产于春季，故名“碧螺春”。此茶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入，杯中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只是可惜大人泡茶功夫不佳，且这水也是一般。”

“功夫不行，这点本官承认，可是这水，姑娘不曾品尝又如何能知，此水也是泉水，从正阳关离开之际，特意从‘赛涧流泉’取水一桶专门用来饮茶之用。”

“碧螺飞翠太湖美新雨吟香云水闲。”寇白门面露惭色，随即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嗯，茶水甘甜，正和这碧螺春之香气。”放下杯子后，眉头微蹙，“大人这泡茶茶水温度过高，且投放茶叶顺序不妥，所以这香气并没有完全的展现，口感也略显不足，茶水之色微浊，就如同一个美人，你没有完全的展示出她该有的魅力。”

“寇姑娘果然精于茶道，只是这茶道本是淑女之事，而姑娘却是剑不离身，一身侠气，能将这两者完美结合，姑娘也算是一个佳人，只可惜姑娘所为却有违侠义。”青枫并未睁眼，只是随性说道。

寇白门不禁有些生气，正要发火，突然发现青枫并未睁眼，只是顺口而来。她内心一丝波澜起伏，已经落在下风，“所谓侠义，爱国爱民，机智勇敢；扶贫济困，惩恶扬善；为人仗义，肯于助人；路见不平，替天行道。奴家一直谨守这些，又何曾违背过。”

“寇姑娘说的好，那姑娘此次跟踪本官意欲何为呢？”

“这个，这个……。”

“撒谎可不是侠义之辈所为，敢做敢为，勇于担当，才是侠义行为。”青枫看见她犹豫不决，赶紧加了一把火。

“跟踪大人确是事实，只是在大义面前必须忘掉小恩小惠。”寇白门感觉有些理亏，一双玉手相互揉搓着，试图掩饰内心的矛盾。

“救命之恩也算小恩，那本官倒要讨教一二，何谓大恩、大义？”

“国家民族，为国为民是为大义大恩，舍身报国、杀生成仁是为大义大恩。”寇白门毫不客气的说道，同时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高大起来。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本官一心为国为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情吧！”青枫天高云谈的张口反驳，仿佛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小姑娘毕竟耐性比较差，看到青枫张口反驳，气愤的站起，一手握着腰上的宝剑冷冷哼道：“既然说到这里了，狗官，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崇祯十二年四月，安庆巡抚史可法为了抵抗十万流寇袭扰河南汝宁府信阳和新蔡等地，请求南京兵部调安庆镇军和六安镇军前往救援，是不是被你拒绝？”

“嗯，这个事情我倒是不知，不过即使我在南京，当时也会这么处理。镇军乃是南京卫所军队改革所成，整个军队成军不到一年，战力不足，且南京镇军的任务是保卫南直隶安全，阻截流寇乃是大明边军之事，没有军饷和物资如何去和流寇抗衡。”看着寇白门义愤填膺的质问，青枫做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

“这也不是拒绝出兵的理由，家国天下，百姓为大，心中没有百姓的官员必然是贪官、昏官、庸官。”寇白门目视青枫，冷冷说道，那意思青枫就是这贪官、昏官、庸官。

青枫的确有些无语了，这算什么事啊。“小妹妹，不要紧张，你且坐下，你这一站，给我一种形象特别高大的感觉，本官倍感压力啊！”

看着寇白门坐下，他反而站了起来，望着两岸莽莽雪地，喃喃说道：“为国为民，不只是口中所说，本官身为南阳知府时，在南阳抵御闯王高迎祥和张献忠夺城，杀敌近二十万；本官在襄阳守孝的时候，同样杀流寇数万，斩罗汝才、轰塌天、东山虎等人；本官在巨鹿时，救卢象升，杀满清敌酋岳托，斩上万满洲鞑子；今年五月，苏、松、湖等府大雨成灾，米价腾踊，本官令整个南直隶所有储仓以丰年粮价全面卖粮，同时赠送各府粮食各五千石，瞬间南直隶以及浙江等地物价回落，各地粥厂活人无数。……，难道这些都不算为国为民，那我倒要问问你，寇白门，你做了哪些为国为民的事情呢？”

一席话说得寇白门无言以对，两只眼睛中已经闪烁泪花，她忽然发现对面这个青年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自己一直只是通过只言片语来妄加揣测。嗫嚅了良久，最终她将头低低的垂下，轻声说道：“我错了，大人。”

青枫内心暗觉好笑，果然是侠义之女，一番说辞就让她幡然悔悟，口中还是赞赏道：“寇姑娘不必如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想知道什么是侠义，可以以后跟我多看、多想。”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把金边白底熏香折扇递了过去，“姑娘之心如这扇面，洁白无瑕，如何作画题字全在姑娘自己心意”。

其实青枫并不想要寇白门认错，他只是想知道，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搜魂法可以知道，但是对于这个美丽的姑娘，他还不愿意采用这种手段，能用言语解决的问题，何必非要用暴力呢。一切问题都指向了如今的南京兵部左侍郎、漕运总督史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