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被四卫营的兵士带到乾清宫时,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懵,他被罢免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之位后,就给软禁了起来,要不是皇爷还念着点旧恩,只怕他早已是这紫禁城里的孤魂野鬼。
“干爹。”
看到王安,魏忠贤上前喜道,他身上甲胄染血,虽他们进宫时并未遇到什么阻碍,甚至于称得上兵不血刃,只是在坤宁宫遭到了阻碍,那个窃据后宫的奸妃宫里面的宫人果然是跋扈惯了,见到大兵仍敢阻拦。
当然更叫魏忠贤愤怒的是,那些禁兵居然被骂得不敢动手,还得他亲自拔刀砍人,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魏,你这是?”
王安看着按刀而立,身上有血腥气宛如武夫的魏忠贤,半张着嘴,到最后不知道该什么好。
“干爹,太子马上就进宫,奸妃的一众党羽我已经控制住了,丁奉那个老贼的人头我也取了,与干爹出气。”
魏忠贤沉声道,他口中的老贼丁奉,便是郑贵妃身边的贴身老人,也是取代王安的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顺着魏忠贤目光所示,王安看到了不远处台阶下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他自长在宫里,宫廷里波澜诡谲,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至少都有个体面,哪曾见过这等赤裸裸的血腥场面。
魏忠贤连忙上前搀住自己这位干爹,他今晚是矫诏调动御马监的兵马,虽太子登基,他是从龙功臣,可是大明朝的言官就是群疯狗,事后还是会死咬着不放。
和众心腹们商量的时候,魏忠贤便得了提醒,这矫诏必要做成真的,关键就在他这位干爹身上,丁奉死了,郑贵妃被控制住,干爹过去两年在司礼监与人为善,也甚得外朝赞许,只要他们坐实了郑贵妃阴谋夺权,软禁王安的罪名,再把他的矫诏做成真的,那就不用怕留有后患了。
王安虽然不习惯魏忠贤身上的血腥味,可他听到太子马上入宫的消息,原本堵在喉咙口的那些话最后只成了一口深深的叹息,他拍了拍魏忠贤的手道,“魏,带我去见皇爷。”
“干爹放心,皇爷并无大碍,咱们来时已用了药,并没有惊扰圣驾!”
魏忠贤不是从净身入宫在宫里长大的太监,并不能理解干爹对于皇爷的那种愚忠,不过仍旧是恭敬地答道。
很快王安便入了乾清宫的暖阁里,然后他看到躺在龙榻上,睡得正熟的皇爷,他几乎是匍匐着像条老狗般爬到龙榻边,那张苍老的脸庞上泪如雨下,“皇爷,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您为何就……”
魏忠贤默默退出了暖阁,他知道干爹虽是太子党,可是内心里最忠诚的还是皇爷。
乾清宫前,披甲的四卫营士兵们打了大桶的水冲洗着血迹,魏忠贤并没有换掉身上那身染血的盔甲,在他看来这是向太子表功的最好的工具。
很快,太子的仪仗便出现在魏忠贤的视线里,被锦衣卫团团簇拥护卫的队伍里,那位穿了朝服的太子爷难得一见地骑着马,然后从马上下来。
火把照出的光芒里,朱常洛脸上的表情有欣喜有震惊也有茫然,当他看到魏忠贤时,快走了几步上前道,“魏伴,父皇他?”
“殿下放心,我等不曾惊扰圣驾。”
魏忠贤不顾身上甲胄吃重,仍旧是跪下道,“还请殿下速速入内侍奉皇爷。”
“魏伴快快起来,前面带路。”
朱常洛这个时候把魏忠贤当成了肱股之臣,至于杨涟这个侍讲所的狼顾鹰视之像被他完全抛诸脑后了。
魏忠贤起身,半弯着腰在前步引路,这时候他那位干爹还在皇爷龙榻前感怀哀哭,照道理他应该提醒一声,可是他的野心已经随之膨胀,他不再满足于区区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曾经的干爹已经成敛路石。
既然干爹你那么忠于皇爷,那今后便给皇爷守陵去吧,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便由我来做吧!
看着驻足在暖阁外,听着自家干爹那番自言自语,眼里露出几分阴霾的太子爷,魏忠贤低下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王伴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将干爹从养心殿的偏殿里救出来后,干爹便来了这里。”
“那他知不知道孤要过来?”
“这……”
“讲!”
“知……知道。”
“哼。”
朱常洛本来还想着让王安接任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可如今看来自己在这位王伴心里,远远不及父皇来的重要。
“王伴年纪大了,让他好生休养,父皇这儿,孤会亲自侍奉。”
朱常洛的声音冰冷,魏忠贤的腰折得更低,然后应声道,“是,殿下。”
魏忠贤入了暖阁,俄而王安的哭声便止住了,当王安出来时,看到的只是太子的背影,他想要些什么,可是却被边上的干儿子拉着袖子,最后只能匆匆一礼后便退下了。
出得乾清宫外,魏忠贤方自朝王安道,“干爹,孩儿还得回去侍奉太子,您且好好休息,太子不过一时生气,您不必放在心上。”
王安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身影,最后不禁惨笑起来,自语道,“魏啊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干爹让位么!”
魏忠贤的城府,在王安这等在宫里厮混了大半辈子的大太监来,还是显得太过明显了。
点燃的鲸脂灯里,朱常洛坐在龙榻边,看着上面躺着的父亲,只觉得不出的陌生,他从就不受这位父皇的待见,印象里能见到这位父皇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为了不让这位父皇猜忌,他寄情于酒色,成了世人眼中的窝囊太子,就连自的儿子到了启蒙的年纪,也没人教导,整日在宫中东游西荡,到如今大字不识几个,倒是学了手好木匠活。
这就是家子孙,真是何其可笑啊!
想到这里,朱常洛低声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父皇啊父皇,我已经如您所愿当了窝囊废,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呓语声里,朱常洛着自己这些年心里藏着的恨意,“您放心,等你大行之后,孩儿一定让那个女人下去陪您,您那么喜欢她,她怎么舍得您孤零零的……”
“我要见皇爷……你们跟着太子造反,等皇爷醒了,我要叫皇爷诛你们九族……”
坤宁宫,本是皇后所居,不过自从万历皇帝独宠郑贵妃以后,皇后之位空虚,立后虽被百官所阻,可郑贵妃还是住进了坤宁宫。
过去这几十年,郑贵妃便是这后宫里的主人,也是其余嫔妃眼中的噩梦,只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郑贵妃如今却凄惶无比,没有了万历皇帝的宠爱和权势,她穿了也只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妪罢了。
殿门外,是东厂的番子把守,再远处才是四卫营的禁兵,所以哪怕郑贵妃喊破了喉咙,也得不到半点回应,这让她头回感到了命运为他人所操控的恐惧。
陆文昭扶刀,听着身后那座宫殿里传来的嘶哑喊声,脸上毫无表情,对于郑贵妃,他压根就同情不起来,这紫禁城里,死在郑贵妃手里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他如今对家皇室已没有多少敬畏。
他在乾清宫里随魏忠贤诛杀丁奉时,见到了皇帝真容,肥硕如猪,腿是跛足,望之毫无人主之像,可偏偏就是这位即便到死了还要把大明朝折腾一回。
看着边已经渐渐露出的一丝鱼肚白,陆文昭清楚,今晚的变故肯定瞒不过有心人,不过京营糜烂,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怕是连三万兵都拉不出来,大都护的军队与其是来为太子依仗,倒不如是来维护城中秩序的。
这时候京师城外官道五十里外,单英派出的密探已经和朔方军的夜不收碰上了头。
高进是在中午时接到隶英送来的消息,他如今所率的骑兵大部距离京师不过百二十里远,所谓的三日路程是以步军而言,如今既然魏忠贤已然动手,拿下了宫禁,太子也入了乾清宫,他这里骑兵全速进兵,入夜时便可抵达京师城下。
没有半分犹豫,高进直接领着全军骑兵大队,亮出了旗号,滚滚如龙朝着京师而去,他这趟北上,除了是要帮那位太子爷和魏忠贤一把外,也确实是打算去辽东帮熊廷弼稳定局面,李家降了后金后,努尔哈赤在辽东招降纳叛,又迁都沈阳,开始重用降将和儒生,居然真有了几分王朝气象。
和科尔沁部接壤的乌拉辉发等海西女真旧部领土,努尔哈赤居然主动迁移人口,没有和他们纠缠,而是全力经营辽东,这等变化让高进也是始料未及的。
就在高进全速进兵的时候,京师内已然流言四起,可是魏忠贤让四卫营和勇士营死死把守宫禁,锦衣卫则是全都上了街面弹压,百官里面方从哲向来是明哲保身为第一的,他猜到宫中发生大事,可就是装着糊涂当不知道,倒是杨涟左光斗等人蠢蠢欲动。
大明朝自成祖皇帝以后,文官和皇帝的博弈几乎贯穿各朝,皇帝想要乾纲独断,文官们则希望皇帝垂拱而治,如今宫中发生大变,对于因为妖书案、挺击案而被万历皇帝打压的东林党来,这可是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