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携着好酒见到牛首的时候,他正在押解一个鬼魂。
牛首大哥身上带着厚重的戾气,一般的鬼见了都要腿软。
他手中的铁链缠绕着那个女鬼的手脚,几乎快勒到肉里去。需要牛首大哥出面押解的,自然都是些穷凶极恶的恶鬼,上一次似乎,还是红衣......
红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样凶煞的恶鬼许久不见了,又是个女鬼?看她身上浓厚的煞气,应该是个老鬼,可惜现在红衣已经“从良”了,不然说不定能与她交个朋友。
那女鬼低垂着头,及腰的长发凌乱地落在肩上,额前,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青丝中夹杂着染红的白发,狼狈一词也不过如此了。
她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还保持这临死的样子,衣服上是错落的刀伤,刀上应该是淬了毒,因为有些伤口都裂开泛紫,这是有多惨烈啊,红衣心尖小小地颤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她走近了一步,悄悄弯了弯腰,想看清她的面容。
眼前这姑娘煞气如此之重,这样滔天的怨气,必然是要被带到阎君面前审问一番,然后,被送到那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啊,红衣衣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那日子真的是漫无天日,每一道酷刑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虽然已经让自己淡忘了那五百年,但是身体上的痛却是刻骨,谁又知道,那鞭打在灵魂上的惩罚,比生前肉体所受的伤,疼千倍,万倍呢?
红衣小步往前,可以的话,她真想替她说上几句,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见她这幅模样,仿佛是见到了当年的自己。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红衣身上积攒了几百年的鬼气吸引了女鬼,在红衣走近后,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女鬼突然便抬起头来,七窍流血!
她的眼眶只剩下一双血洞,空洞洞地,似乎还在往外面涌着鲜血,嘴巴一张一合间,吐出不少血来。
红衣并不害怕,这么多年,在奈何边上见过各种死法惨烈的鬼魂,不过对视倒是头一个,人死后会进入混沌之中,双目无神,唤都唤不回来。
而眼前这个女鬼显然还是清醒的。
那该有多痛啊……
那女鬼瞧见红衣却是激动非凡,双手甩动着向前。动作太大,几乎快挣脱牛首手中的链条,发出哐哐的声音。
女鬼扑腾着向红衣奔去,口中呜呜的呻吟,却因为舌头连根被拔不能作响。
红衣“哎哟”一声,后退了一步,捂着胸口十分害怕的样子。
牛首见状收紧了手中的铁链,生生将女鬼扯了回去,地上便延伸出一条血迹来,不过一瞬便消失了,路旁的曼珠沙华愈发妖艳。
女鬼吃痛,呜呜的更厉害了,声音凄厉的惨绝人寰,手指向前伸抓着想要靠近。
牛首扯过铁链的时候,红衣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打断,但是转念一想,又克制住了体内这股冲动,毕竟这里,可是地府呢。
“牛首大哥,你这样太吓人了,人都死了怎么不给个体面呢?”
红衣拍拍胸口,开口道,还不等牛首回答,她便丢出一道鬼气,没入那女鬼残破的身躯,一阵黑烟之后,她便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这样多好啊,方才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牛首大哥您虐待新魂呢~”
牛首“哼”了一声,没有怪罪红衣。
红衣观察一番,这个女鬼穿着简单大方,头发在身后规规矩矩地束起。
样貌端庄干净,眉眼弯弯,一点也没有煞气的样子。
生前至少是没有收到过虐待的,身子上却没有什么伤痕,唯小臂处有一道细长的伤疤,在白净光滑的皮肤上略显突兀。
红衣心中感叹没想到这厉鬼居然是这么清秀的姑娘,总不会是牛首看走眼了吧?
红衣狐疑地看了一眼牛首,那眼神太过直白,牛首眼睛一瞪,将红衣的怀疑瞪了回去。
大概是牛首见到那女鬼原本的模样也有所怀疑,手中紧紧握着的铁链也松了些许,她能站直了,不再被铁链的重负拖在地上。
女鬼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没了血泪之后的眼神澄澈无比。
再看向红衣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盈盈的似乎盛着泪水,明明落不下泪来,红衣看着却觉得悲伤极了。
忽然,她向着红衣原地跪拜下来,铁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女鬼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双手相叠贴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在地上长跪不起。
红衣实在觉得受不起,往一旁退了一步,躲开那个大礼,不亲不近地说道:
“有什么冤屈,便与阎君说,阎君最是公正。”
正想多说两句,一旁的牛首却是先发话了:“少多管闲事。”
牛首说话自然是中气十足,红衣的耳朵都被震得生疼。
红衣乖乖地点了点头,无意触怒牛首,眼神撇过那个女鬼,用唇形悄悄说道:
“咱们来日方长。”
只不过那女鬼依旧跪在地上,大概是没有听到红衣的话。
“是是是,您说的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红衣恭恭敬敬的对着牛首施礼,道:
“牛首大哥,我这不是给你送好酒来了吗!”
言毕便故作神秘的从袖中掏出佳酿,轻轻晃悠两下,悠扬的香味便飘洒出来。
那女鬼听到红衣的话,身子颤抖了一下,却是将头伏得更低,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地面上。
牛首看着红衣手中的酒,表情显然有些动容,他晃了晃手中的链条,将那女鬼不由分说的拉起来,道:
“稍等片刻。”
红衣连连点头,眼神悄悄瞟向牛首脚边的女鬼。
她自拜完红衣之后,便显得十分乖巧,不挣扎,也不东张西望,起身的时候再没看红衣一眼,乖乖的跟着牛首走了。
“哎。”
红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此时应该上去留住她,将她放在身边好好照拂。
可是她脚步却一步未动,在地府这几百年,她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总是理智的几乎薄情。
红衣回到孟婆身边的时候,一锅热汤正堪堪出炉,香味四溢。早就闻惯了这香味,红衣还是觉得嗓子冒烟,孟婆的汤总是有这样强大的魅力,难怪路过的小鬼也不需要谁强压着,自己就排队过来领了。
按道理说,鬼应当是不会有食欲的,因为死后脱离凡胎,凡间的七情六欲便随着那具破败的尸体一起被埋在地下了,唯一能让鬼眼睛发光的,恐怕只有香火。
而红衣,没有香火。
所以唯一能勾起红衣欲望的,只有孟婆“廉价”的汤
说到七情六欲,红衣其实也有偷偷研究过,毕竟她受刑出来之后,便成了无业游鬼,整日里无所事事,自然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而阎君是明令禁止鬼魂往人间走的,只有鬼差能回到人间。
红衣曾经偷偷在孟婆的小厨房中切过葱蒜,被孟婆大骂一顿之后悲痛的发现就算洋葱直接戳到眼睛里都不能像那些新来的小鬼一样的嚎啕大哭。
那双眼睛,怎么就落不下泪来呢?死了就不该拥有眼泪吗?
那些扒在桥头就是不走,苦等恋人的鬼红衣则更没有办法理解了,鬼是虚无,没有心脏,没有悲痛,死了的那一瞬,生前的一切便再与自己无关,这幅悲痛欲绝的样子,做给谁看?
红衣轻笑一声,顺手便捞过孟婆身边的一盏茶,还没到嘴边便被孟婆的长瓢拍掉了手中的碗。
抬头便对上她万分鄙夷的眼神。
才恍然,竟是拿了孟婆汤啊。
红衣虽然未曾投生,却是饮了孟婆汤的,记忆停留在崔珏那一声热切的呼唤,只是崔珏却不肯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这之前的记忆就像望乡台上看不见的故里一般,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喝这碗,拿了赶紧边儿去,别在这里打扰我!”
孟婆见红衣愣神,便从旁边盛了一碗,顺手将红衣赶到了一边儿。
红衣一笑,接轻快地过孟婆递过来的汤,道:
“就不能再给我喝一碗嘛?”
“走开,想得到是很美!”
孟婆啐了她一声,手上忙碌的动作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