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大爷似的往门口一坐,就差叉着腰了,不过碍于这身子是云笙的身子,红衣想了想,还是坐的端端正正,没有太过放肆。
被红衣震慑到的那些个鬼魂面面相觑。
在人间厮混久了的鬼魂,很多时候并不畏惧鬼差,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就像是被地府遗忘了一般,即便是鬼差真的见到了他们,也不会加以管束,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总有一些事物存在于灰色地带。
久而久之,那份对于鬼差的畏惧就淡了不少。
而且这些个鬼魂有些年长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来着是不是真正的鬼差。
红衣身上最多是敲了鬼差的章,要说真的为差,她甚至没有入门。
可是她身上,有比鬼差更恐怖的东西。
强者为尊。
这些个老鬼一个比一个精,在红衣甩衣服坐下的时候,就已经争先恐后靠上来,挣着要在红衣面前说上几句。
前几个鬼在说自己知道的城中事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惹到红衣不夸,可几轮下来,众鬼发现红衣居然听的津津有味,不由来了兴致。
这推推搡搡的,场面有些混乱。
“都一个一个说,挤什么挤!!!”
灵语龇牙咧嘴地吼道。
红衣没有说话,觉得坐久了后背有些酸痛,于是往门旁的石狮子身上靠了靠。
要说这鬼啊,比人知道的还真的是要多少不少。
因为鬼总是能在微妙的时间与地点,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现在就连谁前两天在谁家鸡窝里摸了两个蛋红衣都知道了。
她挖了挖耳朵,眼皮子一抬,道:
“我看上去很闲吗?嗯?你们能不能捡重点说?”
她一边说着,一双眼睛往下面扫了一圈,她甚至没有拿出手中的锁魂链。
剩下的几个小鬼便已经软着腿直不起腰来,恨自己说得晚了,已经没有什么八卦可以说了。
这时一只鬼被推上前来,她对着身后的鬼骂骂咧咧地,见到红衣十分尊敬的行了礼:
“鬼……”
红衣抬头看她,此时她眼中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兴致盎然的模样,倒是有些兴趣缺缺,手中的链子忽然落在了地上。
红衣一手捡起来,那铁链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人,我……知道一些事情。”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眼前这只鬼七老八十的模样,苍老的脸颊上皱纹遍布,身上的衣服漆黑却干净,只有喉咙处鼓鼓地,让她看上去十分古怪。
说话的时候也是断断续续,似乎有什么卡在了喉咙里。
噎死。
红衣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虽然听前面几个鬼磨嘴皮子已经有些疲累了,但是见她这么一个说话吃力的老鬼这么正经地想说的样子,倒也来了几分兴致。
“说。”
“这城中……有鬼王…的踪迹…”
“切……鬼差大人你别听她的,整日神神叨叨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就是就是,这老鬼又来胡说八道,见到个俊俏的鬼就说什么鬼王,上次还说我是鬼王呢!”
身后众鬼嬉笑出声。
红衣揉了揉额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却没有理会后面一众鬼魂的嘲笑,
“来你说说,鬼王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鬼王行踪莫测……只是他的气息……我…”
她的声音忽然被打断,咯咯咯地发不出声音,一旁的鬼推开她:
“这老鬼又噎着了,大人你别往心里去,我跟你说,这城里最近邪门得很,三天两头死人,还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
红衣看着眼前这个胸口插刀的少年,坐直了身子,身子往前倾了点。
那少年看见红衣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刀上,有些害羞的转了转身,掩耳盗铃地挡住了身前的刀。
这还害羞上了。
“大人你别介意,我虽然不是什么好鬼,但是我说的可句句属实,不信你问他们。”
身后零零总总的鬼发出了一致的认同声,红衣听的耳朵痛,便挥了挥手,将他们都遣散了。
只有那个噎着的老鬼还在门口不肯走,话却说不清楚。
红衣让灵语赶她走,便带着那只新死的小鬼进了屋子。
门外
灵语一步一步走向那只老鬼,那只老鬼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咯咯咯地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发出:“鬼……”
可惜她下一个字还未说出口,灵语那只小巧的手边缠上了她的脖子。
院内
那小鬼蹲在自己身旁,依旧战战兢兢的模样。
“你别怕,我护着你。”
红衣拍了拍那小鬼单薄的身子,脆声道。
这种话一般说出来都会叫人感恩涕淋,像是找到了下半生的依靠一般,但是在她的气场下,便像是绵软的催命声一样,直击鬼心,那小鬼哆嗦地更厉害了。
红衣顺手看了一眼这个小鬼的过往,在他身上,红衣同样看不到什么过错,也没有看到什么仇人,同样是飞来横祸,青天白日的惨死。
不过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让红衣心下一惊。
谢必安。
怎么又是他,红衣心道,倒不是怀疑谢必安,只是觉得这谢必安莫非是衰神附体,怎么跟他搭上边的人都没什么好事。
不过红衣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突破口,那小鬼生前也很喜欢出入那家酒店。
只需稍加审问,便能知晓一二,红衣酝酿了一下怎么问才能不吓到眼前这个胆小鬼,却见那小鬼身子一僵,面露痛苦之色,看向红衣的分明是求助的眼神。
“救我...救…”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红衣的衣袖,话音刚落,便突然消失在原地,红衣便再也感受不到丝毫鬼魂的气息,像是有什么将她吸走了一般。
“什么人!”
红衣大喝一声,院中狂风起,周围静谧的可怕。
灵语姗姗来迟,在院中转了一圈,道:
“那小鬼呢?”
红衣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灵语。
“呵,没什么大事。”
千年波澜不惊的女鬼唇角含着森然的笑意,漆黑幽深的眼眸深处燃起一团漆黑的火焰。
这小鬼的消失,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样打在红衣脸上。
这老鬼不是好面子的鬼,可是说出来的话从来是说到做到。
前脚刚说要保护他,后脚他就直接魂不知处,还有什么比这更伤鬼的吗。
而且很明显,幕后之人并不把红衣放在眼里,无论是作为鬼差的红衣,还是作为恶鬼的红衣。
夜幕中,老鬼红衣的脸色有些惨淡,自己隐退江湖多年,江湖上没有流传自己的传说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有鬼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红衣于是探手临空写了一封信,以术法燃尽后,烟雾绕绕,消失在窗口。
虽然是在幻境中,但是该做的模样还是要做,这地府的鬼,最喜欢的就是冠冕堂皇,但凡有个理由能说服他们,那么为非作歹也不是不行。
红衣最擅长的,就是巧言善辩。
她站在空荡荡的院中,灵语已经被她的煞气吓得躲进了簪子里。
此时她虽然在云笙的皮囊中,却丝毫不受影响。
鬼差令的作用,她第一日便烂熟于心,对于这身子的利用如鱼得水。
狂风中,她缓步前进,脚下带起的阴风让她衣袂翻飞,乌黑的发在空中乱作一团。
她走至门口,门口空空荡荡,没有人,亦没有鬼。
“都给我滚出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与寻常不同。
树荫下,巷口中,各种见不得光的肮脏之处,一缕缕幽魂偷偷探出头。
“刚才在我身边的那只鬼,给我找出来。”
红衣探手,打出一道不小的阴风,风过之处,每只小鬼都是一震,有些贪婪地吸食着那一缕怨气。
有一只半人高的小鬼吸食之后,忽然便长高了一截。
“听主人吩咐。”
他歪着头,用略带童稚的声音说道。
红衣背过手,眼睛危险地眯起
:“有风声,先告诉我,别自己送死。”
翌日
灵语靠在窗台上,昨日她心生畏惧,便躲进了簪子中,谁知再出来的时候,红衣身边竟然多了几只多事的小鬼!
虽然一到白日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事?
不过她原本百无聊赖地神情忽然一扫而光,有些兴奋地说道道:
“大人,谢公子来了。”
红衣原本靠在榻上翻阅着一本不知名的书,仿佛昨晚的事并未发生过一般,只是脸上有些不易发觉的疲态。
听闻灵语所言有些惊讶,谢必安来做什么,急着送死?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为自己换上了一身红色绣海棠花长裙,黑色上衣上绣着金边涎枝雀。
云笙死后,她特意定制的,将云笙柜子里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非要将自己弄得妖里妖气才算满意。
红衣上下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满意极了。
可惜没自己好看,红衣心道。
没人知道这眼角含笑的女鬼此时心里在想什么,皱着眉头的样子像是在想什么正经事。
红衣转了一圈,红色的长裙在空中轻轻飞起。
她喜欢红色,记事起,身上便是如此鲜艳的火红。
红衣捏着小扇出门时,桑白看着眼前的火红微微愣神,道:
“小姐这衣服真好看。”
红衣笑,小丫头惊讶的表情她看在眼里,觉得有趣,扬着语调说:“哦?”
桑白用力点点头,唇角是骄傲的笑意:
“谢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看来这丫头以为自己是为了让谢必安惊艳呢。
红衣点了点桑白小巧的鼻子:
“不害臊~”
桑白脸一红,想争辩,又觉得自己说的却是逾矩了,最近小姐总是这样子,连带着自己都被带跑偏了!
红衣不再逗她,提着裙子走到了前厅。
谢必安依旧是一身白衣,摇着扇子与身旁一人相谈甚欢。
二人听到脚步声,抬眼便看见一抹火红。
见红衣前来,收起手中折扇,笑着道:“云笙来了?”
红衣点点头,便在主位坐下,沏了一杯茶。
缓缓说道:“少爷今日前来,找我何事?”
“城西闻芳园的芍药今日开了不少,特来一邀,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谢必安道,温暖的目光看着红衣。
红衣呷了口茶,点点头,半绾的青丝滑至肩头,她随意拢了一下,眼神瞟向谢必安身边,一道黑色的人影,从进门起,她便感受到来自他脸上那探究的目光,她道:
“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红衣看向谢必安一旁的男子,谢大少爷扇子一合,风度翩翩地介绍:
“我朋友,白敛。”
白敛以玉冠束发,没有多余的碎发,相貌干净端正,不如谢必安那般出色,叫人见了一面很难再想起来。他一身镶金线黑衣,衣服上绣着不知名的藤蔓,从腰间一直缠绕到下身,给人一种,他是踏着荆棘丛走出来的错觉。
不过,他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那眼眸深而沉,叫人无法看透其中的情绪。
对于初见之人来说,这眼神有些直白得不礼貌。
红衣只扫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比起白敛,她更愿意看着叫人如沐春风的谢大少。
白公子的眼神,与自家小姐有时候流露出来的眼神,有些相似呢,一旁的桑白心道。
红衣虽然没有看着白敛,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也许是昨晚的挫败让红衣心中有些浮躁,她一个眼神瞪过去,道:“见过白公子。”
白敛自然是瞧见了红衣眼中的一点点警告,他一抬眼,又重重地看回红衣眼眸中,不带表情的脸上带上一丝得逞的笑意,那张普通的脸颊带上笑意之后,就像是平淡的湖面上忽然落下一片初春的新叶,漾开一圈又一圈,叫人看了无法移开目光。
“嗯。”
他道。
声音低沉而沙哑,似要说到人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