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真是出乎意料的坚强。
灵语这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看上去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谢夫人面前总是笑,红红的眼眶中总是盛着笑意。
红衣自然是知道她每晚都在背后抹眼泪,她靠在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灵语的笑声,觉得刺耳极了。
一片花瓣晃晃悠悠地落下来,红衣伸手,那片花瓣在她手中转了一圈,落在了地上。这大概是鬼差的无奈之处吧,万物都不会为这点虚无停留。
而她也没办法伸出手,擦去灵语的眼泪,宽慰一句。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娘,秦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秦先生啊,他是你爹年轻时游学认识的朋友,看不出来吧?论年岁,他比你爹还要年长几岁。”
“怎么可能?”
连无心多听的红衣闻言都往屋内瞧了一眼,那秦汣,可看不出一丝老人的模样,看上去顶多三十模样。
“都说秦先生是在南海求得了仙药呢,认识他的人都对他尊敬的很。”
灵语的表情生动的很,她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两下,仰头将那一碗热茶一口饮了。
“那先生是不是有内人?”
谢夫人错愕的模样,拍了拍灵语的脑瓜仁儿:
“小丫头,整日怀的什么心思!”
“娘~你就告诉我嘛!”
灵语拉着谢夫人的手窝在她怀里撒娇,谢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一生都在云游四方,从未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女子,想是没有的。”
灵语从她怀中抬起头,眼中闪着精光,伴着来不及掩藏的一点点泪水。
谢夫人哪里读不懂她的眼神,加之之前灵语总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也猜到了八分。
“小语,秦先生那样的人,属于山川大海,不能绊住他的脚步,知道吗?”
谢夫人用丝帕轻轻擦拭她的眼角,脸上带着看破一切的淡然,灵语到底是个小姑娘,并不懂感情这种事情,不是心中有情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三日后,灵语出现在学堂中,怀中抱着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先生,你只需跟我娘说,要带我去游学三日,这些便都是你的。”
灵语拍了拍手中地包袱,将它放在了桌子上,一打开,那教书先生的眼睛都差点被亮瞎了,到底是城中第一富谢家的人。
“小姐,万万不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与谢夫人交代?”
“所以我要你跟着我,这些银子给你,雇人足够,剩下的都归你。”
那先生手中握着的书卷都被他捏变形了,他环顾了一圈风雨飘摇的学堂,咬咬牙,将手盖在了那堆金银上。
“望小姐说话算数。”
灵语将那堆首饰往那先生处一推,示意他跟自己走。
那先生与谢家是旧识,谢夫人见到他本人,就已经信了三分,加之他一番凿凿之词,便应允了此行,临行差遣了几个府中得力小厮相随。
临走,谢夫人拉住灵语的双手:
“小语,娘等你回来。”
当然,那几个小厮方出门,就被灵语收买了。
一直跟随在一旁的红衣啧啧称奇,这丫头甚至隐忍了三日才出门找先生,谢夫人显然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有银子就是了不起,红衣心道。
一行人往哪里走全听灵语吩咐,她花了点银子,便找到了秦汣的去处。
几人连夜舟车劳顿,灵语几次在马车边呕吐不止,脸上血色尽失,可她一句也不曾抱怨,只是催促,快些,再快些。
红衣冷着脸坐在马车顶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南浔古城,脸色阴沉。
夜。
几人已经完全看不见南浔的影子了。
随性的侍从打点好一切之后,看着在一旁啃点心的灵语,到底是心里没底。
“大小姐,咱这究竟是去哪儿?”
说话的大个原本是谢家看院,人五大三粗的样子,胆子却很小。
“上了贼船,还想下船?”
灵语丢给他一个包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看着他一脸吃瘪的表情,她哈哈哈地笑了几声,全然不顾及自己是个大小姐。
出了谢府之后,她身上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女侠气息,不拘小节,如果学个什么武功,估计就要一个人仗剑天涯了。
“好了好了,别怕,我只是想去殷丘赏花而已。”
听闻殷丘,几个人的脸色才好了很多,心中算是舒了一口气,到底是千金小姐,为了看几朵花这般大费周折。
尤其是那位教书先生,虽然答应了要来,实际上出城门第二日便要死要活地要回去,还是被灵语一行人连捆带绑拖来的。
此时铁青的脸色终于是有所回转。
红某人坐在一旁的树上,眼神看似无意,却是紧紧地看着周围的夜色。
这样的荒郊野外,黑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龌龊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袖中的那根锁魂链,随意地缠绕在她手腕上,随着她微微晃悠的手在空中轻轻摇荡。
猩红的裙摆随意地挂在树枝上,若是有人可见阴阳,便会被这树上的一只女鬼吓得魂飞魄散。
灵语看着北方,再往北走,就是殷丘,,再有一日,便能抵达。
那里桃花正盛,十里八乡的人都往那里跑。
秦汣若是想要纵观天下风景,必然不会错过这一抹芬芳。
她抱着唯一的行礼,靠着车马小憩。
夜深,只有红衣没有入睡。
这丫头也是心大,就不怕这几个人为钱财谋财害命?
不过她运气不错,她入睡之后,那大个子便靠在了马车门前,往那里一靠,扫了一眼四周,半闭着眼睛休息,一看就是在保护灵语。
这善良的人啊,总是能够与善良的人相遇。
所以说无论什么时候,保持一颗善心总是没错的,红衣心道。
灵语几人风尘仆仆地到达殷丘的时候,那里的桃花还未开。
山脚的客栈满满当当地住满了人,灵语往山上爬了许久,才在山脚找到一户农家,勉强安顿下来。剩下几位侍从,却是只能挤在一起了。
不得不说,灵语找人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强,红衣都不免佩服。
秦汣果然在等桃花。
灵语与他巧遇的时候,他正在一株百年桃花树下驻足。
那棵桃树上,有些花苞已经等不及先开了,在风中轻轻摇曳。
秦汣看得认真,没有发现默默走进的灵语。
他伸手摘了一小朵拢在袖。
“秦先生,好巧!”
灵语见他要走,等不及便唤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忽然起了一阵风,那几多花便被风吹散着飘落下来,灵语身上便沾了许多。
原本要说什么的秦汣眼睛忽然定在了灵语身上。
他一步靠近,一双手紧紧抓住了灵语的肩膀:
“玉儿?”
灵语还没来得及欢喜,肩膀上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握得她骨头都快碎了,她挣扎了两下:“秦先生,你弄疼我了。”
他听到灵语的声音,像被火灼烧一般收回手,堪堪找回自己的伸直。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灵语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僵硬而无力。
那声玉儿,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她叫玉儿啊。
原本因为谢夫人那句未曾有过女子而燃起来的希望扑闪扑闪地,熄灭了。
她看着眼前有些落寞的男子,原本心中那句,回去吧,便被另一个声音生生盖过。
得到他。
这样深情的男子,若是爱上了,就是一辈子。
看他这幅样子,那个玉儿如今在何方大概都是未知,不然也不会认错人了。
“都说殷丘桃花乃一大盛景,我来赏花呢,先生也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灵语身上,眼底带着某种挣扎。
“秦先生?”
灵语在他面前摆了摆手,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掌。
“你跟我来的?”
他很用力,可是灵语没有挣扎,她看着他的眼瞳,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错,我与先生,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四个字像利箭一般,打破了秦汣的理智,他手上的力气更大,几乎要将灵语的小手捏碎。
“丫头,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叔父。”
“我爹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我从未听说过我有什么叔父!”
灵语脸色发白,嘴上却是半分不让。
秦汣松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空中飞舞的花瓣。
“我虽然老了,也知道你不是她,走吧,丫头。”
灵语踉跄了两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若是秦汣回头,便能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红衣站在桃树下,那些花瓣穿过她的身子,旋转着落在地上,她面对这秦汣,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落寞,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可以承载他一生深情的女子,他这般落寞,究竟为谁?
“好一个痴情的美男子啊~”
红某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了一句。
灵语丫头终于是默默地回到了农家,带着核桃一般臃肿的眼睛。
原本在屋中帮忙劈柴的大个子一见小姐这幅模样就撸起了袖子:
“大小姐,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我收拾他!”
灵语破涕为笑,她摆摆手:
“一边儿去!让本小姐静静”
那大个子在门口挠了挠脑袋,准备回去劈柴,又听灵语在屋内闷声说道:
“收拾行李,咱们回家!”
殷丘·桃花林
灵语走了之后,秦汣依旧站在原地。
夜幕降临,他身上粘上了一些山间的寒露,他才惊觉天色已晚。
他一如往常地往回走时,却忽然被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
那人靠着一株桃树,双手环胸看着自己。
那张脸平平无奇,可还未靠近,他本能地便觉得危险级了。
他后退了一步,转道往山下走,还未走出十步,又在另一株树下见到了他。
“你是何人?”
那白衣男子在一瞬间便到了秦汣面前,冰凉的手握住他的脖颈。
“美男子?嗯?”
他低声道,手上的力气加重,静谧的夜中,传来“咔嗒”一声。
被抓在空中的秦汣停止了挣扎,双眼爆睁,一副死不瞑目之相。
一朵半谢的桃花从他袖口滑落……
从他懂事起,就一直活在一个梦魇里,有一个柔软细碎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婉转回荡,一刻不停:
“代我去瞧瞧外边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