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的笑容中带着解脱,红衣的身影在她眼前逐渐清晰。
“小语!快出来!”
一旁的谢夫人忽然出声,身子猛地一倾就要往前。
红衣进门之后注意力便全在灵语身上,听到声音,才发现一旁还站了谢夫人,以及当日被赶走的那位道士。
不过谢夫人的身子被道长用浮尘拦住了,他手劲极大,谢夫人一下竟然没有挣脱,被这样看似轻巧的一根浮尘拦住了去路。
他看着圈中间的灵语,脸上带着贪婪的笑意。
“夫人,稍安勿躁,马上就成了~”
也许是大事将成,他都没有避讳依旧清醒的灵语,此时也不再是当初那副义正言辞的伪善模样,其实带点心眼就能从他脸上看到那份贪婪,可凡人从来就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道士的视线落在灵语脚下,兴奋得嘴角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而另一端,灵语看着安然无恙的红衣一步步走进,脸上带上了不安的神色,她紧张地看向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道长,却见他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往空中一洒,口中念念有词,听不真切。
瓶子中的白色粉末散落在地上,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点点聚集到灵语脚下,流进那只眼睛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只眼睛恍惚中有要睁开的迹象,灵语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能动。
此时她已经察觉到,事情恐怕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当初道长说,只要将那只女鬼引入这个房间,就可以一举将她拿下,从此再无鬼魂纠缠,爹爹的身子也会好起来。
眼下看来,被拿下的,似乎并不是那只女鬼而是自己啊。
她第一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直被她视为仇敌的女鬼,见她正皱着眉头看着屋子中的一切。
这计划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她第一次,看清了这只鬼的全貌,真的见到之后,才恍然,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她不是想象中鬼魂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房间中的符咒让红衣看着便觉得不舒服,她伸手扬起一阵冷风,那些铃铛便叮铃铃地响起来,在烛光的照应下,显得有些可怖。
身后嘈杂声渐起。
门外忽然多了很多身影,各种死状的鬼魂在晃晃悠悠地便想往里走,只可惜那些鬼前脚一探进屋内,后脚还未进门,便瞧见了回过头来的红衣,她眼皮子一抬,漆黑的眼神扫过众鬼。
那群鬼原本都是恍恍惚惚的神色,一个激灵缓过神来,连身道歉,有些胆小的,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这些鬼,大多都是躲着地府不愿意投生的恶鬼,一个个都是漏网之鱼,如今直接撞在了鬼差的脸上,自然心虚不已,恨不能消失在原地,好在红衣此时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计较。
看来平日里的通风报信都是有好处的,那些给了红衣不少消息的小鬼心中暗自侥幸。
众鬼走远之后,空气中炸耳的银铃声戛然而止,房间重归于寂静。
谢夫人捂着胸口看着忽然安静的一众铃铛,颤颤巍巍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雨神保佑。
红衣走到灵语身侧之时,地上那只眼睛忽然便睁开了,眼珠子甚至转了一圈,落下一颗猩红的“泪珠”来。
那道士大唤一声:
“成了!”
灵语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唇角溢血,神魂震荡,有离体的表现。
红某人眼疾手快,一掌落在她后背,将她几乎快要被那只眼睛吸走的魂识拍了回去。
顺手用脚踩碎了地上的邪祟。
那只眼睛便化作了一滩白沙,只剩下那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红色珠子在地上转了一圈,滚了出去。
灵语身子软下来的时候,谢夫人终于是冲了上来,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口中念念叨叨:
“道长,算了算了,我不求长生了,放过小语吧,我不要了……”
那道长的脚步渐渐走近,灵语被震荡的模糊的神识清醒了一些,她躺在谢夫人怀中咳了两声,有气无力的说:
“娘,你……在说什么….咱们….不是在捉鬼吗…”
“夫人,这孩子已经神识不清了,没有回头路了。”
谢夫人的手抱的更紧了些,生怕眼前的道士会伸手抢人一般。
那道士倒是不急,只是低头对着灵语说:
“傻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女鬼,都是骗你的…”
谢夫人大骇,一把推开了那道长,大声说:
“你干什么,你闭嘴!!!”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没,你这娘,想用你献祭,换一个长生呢,这些符咒,都是为了你精心设计的,还强撑着做什么,死了干净!”
他朗声大笑几声,拾起地上的瓶子,将剩下的粉末都洒在了灵语身上。
灵语胸口的符咒愈发滚烫,她将它取出来丢了,挣扎着离开了谢夫人的怀抱。
“娘,你说,他说的,我不信。”
她此时受惊惊吓,那符咒又带着噬魂的力量,看上去憔悴极了,仿佛再多说一句,她就会咽了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灵语回天乏术,谢夫人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灵语无力地睡倒在地上,带着泪笑出了声音,看着一旁已经取出软鞭的红衣,声音中带着道不清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庆幸,也许还有对这只女鬼的一丝丝愧疚:
“哈哈哈啊哈哈,可惜你们不能如愿了。”
“怎么回事?”
那道长看着地上依旧是红色的药丸,并没有幻化的迹象。
恶鬼集成之时,佐以少女之魂,那原本极恶的丹药便会被净化成为纯白的仙丹,食之可以得长生。
为何灵语还未献祭?众鬼摇铃的时候,她就该魂飞魄散了。
夜风骤起,周围的铃铛却是一个都没有响,只有那些符咒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屋子的另外二人往灵语身旁望去,便瞧见了一袭红衣的某人。
她一身红衣不染,上面缀着的金色芍药盛开了一裙摆,身上光洁的没有一丝伤痕。
红某人想着第一次在灵语面前露脸,怎么的也要震撼一些,不自觉的便坐过头了,这幅华丽的姿态,在烛光,符咒中,着实显得有些妖孽,实际上朴素一点才不会吓到心脏承受能力有限的凡人。
红衣俯身拾起地上那方符咒,在手里颠了颠,斜着眼问:
“哦?有什么登仙的方法,说来听听?这鬼也做腻了,如今倒是想知道,做神仙什么滋味呢~”
那道长神色变不变,从一旁捞过一个瓶子,便对着红衣泼来,红衣一弯腰便闪过了,顺带着捞走了愣在原地的灵语。
那红色的血,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谢夫人身上。
“啊!!!!!!”
谢夫人眼中也沾了一些,抱着头在地上滚做一团。
红衣想着谢夫人这幅模样,灵语居然毫无反应,一低头,却发现这丫头居然已经晕在了她怀里,不知道是被她吓得,还是因为方才受的重伤。
她扯下身上轻纱的外衣,丢在了灵语身上,活动了一番筋骨。
“老道,我好歹也是持证上岗的正经鬼差,你用黑狗血对付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她手中的软鞭上燃起了漆黑的火光,一鞭子落在那道士身上,没有碰到肉体的鞭挞声,黑夜中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他却剧烈颤抖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一鞭,直击灵魂,魂魄上的一鞭,再好的良药都无法治愈。
他连滚带爬地往那只已经不成型的眼睛爬去,红衣才发现那只眼睛中间,有一颗猩红的药丸,颜色与自己还颇有几分相似。
谢夫人原本捂着眼睛倒在一旁,感受到老道的动静,便眼疾手快地在他之前夺过了那药丸,直接吞咽了下去。
方才那一番变故,红衣对谢夫人好感全无,并不多加关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这位苟延残喘的老道身上。
他见那药丸被谢夫人一口吞了,面露痛色,还未说什么,又一鞭落在他身上。他逐渐感受不到疼痛了,另一种灼热的疼痛包围了他。
他看到了倒在地上面无生机的自己,这一仗,一败涂地。
谁曾想到,灵语身边,真的有一只女鬼跟随?
红衣将他捆了,收入囊中。
身后的谢夫人浑身颤抖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看着红衣的目光惊惧中带着一丝癫狂。
“马上…..就成…了….小语…..”
她转过身子,看着远处那红布下的灵语,颤抖地伸出了手,只是还未触及灵语,便爆睁着双眼僵直不动了。
红衣站在她懵懂的新魂身后,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用邪祟修仙?不知道现在的人怎么想的。”
她将谢夫人的魂也一并收了,眼下便只剩下依旧在昏迷的灵语了。
远方的天际已经泛白,她安然的度过了她的十八。
安然吗?红衣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脸色发寒,她咬着牙,思索着该如何处置才不会吓到灵语。
“你不怪我算计你吗?”
红衣一只手刚触碰到那方红纱,灵语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死死不肯放开,声音有些哽咽的问道。
“不怪,不过你算计到自己,让我不是很高兴,你若是死了,我这些年可就白费了。”
灵语忽然扯下了脸上的红纱,正对上红衣的双眼,眼眶中早就蓄满了泪。
“你……为什么?”
红衣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脑海中都是当初这丫头鞍前马后的样子。
“起来吧,我上辈子欠你的。”
灵语在在她的搀扶下走出了那间密室,身后的门应声关上,她并不回头。
只是看着门外的星光,觉得自己仿佛是已经死了一次。
一人一鬼在门口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红衣先开了口:
“小语,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听到红衣唤她,灵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分明是七月,在她身边总是很冷,可听她的话语又觉得内心泛暖,这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叫人内心泛起不知名的酸,涌上眼眶就是泪。
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久之前。”
远方的天色在渐渐亮起,灵语有些别扭地往红衣身前站了一步。
“天亮了,你…”
“嗯,我要走了。”
红衣伸出手,晨光落在她指尖上,她看到远处,崔珏在等她。
灵语原本有着一腔愧疚要倾诉,听到她要走,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便成了一个简单的字眼,嗯。
恍惚中,有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几乎要将头埋进胸膛里,吸了一下鼻子,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
周围归于寂静,她抬起头,只看见了照亮整个谢府的日光,如今的谢府,空荡荡的。
“多谢。”
少女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带着鼻音,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