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淡淡的声音在被清风吹散在空中。
陆苏似乎是没有想到,红衣会这般直接的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盼了近千年。
他喉结滚了滚,开口之后又只能堪堪闭上,眼眸垂在额前散乱的碎发中,阴沉而深邃。
他能怎么解释呢,发生过的事,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改变。
她总有一日会想起来的,她不会原谅自己,陆苏从来都知道。
即便红衣如今正仰着头,等他的解释,就好像,他说什么,她就信一样的神色,实在太诱人,让人忍不住就想编出一个美好的借口,将她留下来。
可是他没有,陆苏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可他从来也不曾骗过红衣。
“当初是我不好,重新来过好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呵”
红衣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唇角溢出一丝轻笑来。
“陆苏,我不恨你,但你总不能叫我不顾从前的恩怨再爱你,一个地方总不能绊倒两次不是吗?”
她仰头看着他,神色美好而淡然,比起从前的骄阳似火看上去多了岁月的沉淀与润色......让人更加向往。
陆苏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在这片他精心打造的花海中,他没告诉她,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是他亲手栽下的。
花海之中的那棵树......是她的埋骨之地。
“可你也说,前世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罢了,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你能将那个邪教头子抓来,我便给你个机会如何?”
红衣看着他,像是忽然妥协一般,给了他一个看上去等于白送的条件。
陆苏的眉心微微一皱,他没有接话,只是低头认真的看着红衣的表情,想从这女人脸上看出什么心虚的神色来。
可她的表情太过坦然,倒是看他这么冷着,眉宇之间染上了一丝薄怒:
“你不愿意?”
“愿意,就选你要我将他们老巢端来,也是可以的。”
他应下之后,她的神色才好了许多。
陆苏差了几个“小鬼”陪她,实际上也是一种变相监控,叫她寸步不离这一片儿。
陆苏走后,红衣在屋子中转了一圈,看着门口蹲守的几只恶鬼,唇角微扬。
她与人不同,带着恶鬼之魂;可之前某日,她发现她与鬼大概也是不同的,鬼可异形,却不可化物。
之前崔珏将她变成三花小猫,一部分是因为崔珏的仙术,另一部分似乎与她身子本身也有关系。
她既可呼风唤雨,化物又有何难?
有崔珏这样的神仙为友,她大概也是有这么点儿神仙基因的。
“你们几个,去给我采点花来,要九瓣儿的!”
门口的几只小鬼显得有些踌躇,面面相觑的不敢轻举妄动,主子之前叮嘱过,这只女鬼狡猾的很,万一一个看管不利跑丢了,哥几个都不用活了。
“怎么,采个花都不肯?不怕我等等向他告状?”
四只小鬼还在挣扎,可看着红衣得意洋洋带着点坏笑的神色,心底无端地发虚,若是她真的跟主子说什么,主子毫无疑问会直接动手...
“我们俩去,你们在这儿陪着姑娘。”
红衣的眼神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是一只佝偻着背的老鬼,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不过显然着笑容中大抵只有三分真。
倒是有机灵的。
红衣没有吭声,默认了他们的擅自分配。
她抬眼望了一眼窗边方才燃气的香,正在静悄悄的染着,时间不多,得快呢,剩下两个怎么安排?
那两只鬼始终站在门口,也不往里多望一眼,可一旦红衣有什么动作,必然是一瞬间就会被他们发现。
红衣在窗前玩弄着手中的杯子,手中的杯子质感温润,是上等的好玉。
可惜了。
她抬起手,那杯子应声而碎,在房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门外二鬼忘进来,便瞧见主子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此时蹲在地上,有些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一只手上被划伤了还恍然未觉。
她大概是恶鬼做久了,都忘了凡人之躯是那么脆弱,还会那么疼痛。
捡着捡着,眼泪便哗啦啦地落下来,实在委屈极了的模样。
门口的两只小鬼吓得不轻,赶紧小跑进门,将红衣拉到一边。
“姑娘这是作甚,手都受伤了。”
扶着她的是一只年幼的女鬼,脸上是耿直的担心,地上收拾的那只女鬼年长一些,脸上带着不悦的神色,却是闷不做声地将东西都收拾了。
“主子这般疼你,你寻死觅活的是何意?方才你差遣主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柔弱。”
她低声抱怨道。
红衣随便包扎了一下伤口,声音十分“虚弱”:
“这杯子看上去很贵,我无心的,另外,我也没有寻思。你给我找点伤药来,疼得厉害。”
那只女鬼楞了一下,脑海中又想起陆苏的吩咐来,可是看着红衣血淋淋的伤口,又觉得若是不处理,他回来了,自己多半逃不了责罚。
于是她起身,给了那只年幼小鬼一个眼神,便走出门去,不忘狠狠碰上了门。
红衣“虚弱”地靠在那只小鬼身上,未受伤的那只手搭在她背上悄悄试探了一番。
嗯,六百年的小鬼,她有胜算。
大概是没想到红衣会忽然发作,被软鞭缠住的小鬼一脸茫然,目光却是直直的看着红衣的手腕,没有反抗,只是轻声说:
“你的手还在流血。”
“无碍。”
“包扎好再走,我不拦你。”
她分明是已经被红衣捆住了,可这话说的又好像是游刃有余,放她一马的感觉。
红衣下意识地将手腕重新包扎了一下,又多看了一眼这只女鬼。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始终看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在压抑着情绪,咬了咬唇,又问她:
“你真这么恨他?”
红衣将她身上紧缚的绳子松了松:
“没有,我说过我不恨他。”
总觉得这只小鬼的眼神漆黑的渗人,甚至有些熟悉。
窗台上的香断了一截,只剩下一点点了。
“你要走,便去找那棵树,树下那座小丘,便是出口。”
红衣出门之时,那只小鬼在身后淡淡开口,声音中毫无波澜,没有什么情绪。
可她听着,却像是感受到了无边的孤寂与无奈一般,像是要将她拉入一个更深的深渊。
转过墙角,确定无人之后,红衣便化作了一只三花小猫,往花丛中一路小跑过去。
那树下,果然有一座小丘,被淹没在重重叠叠的花丛之中。
为什么会有一座小丘?
红衣转过这个念头,没有深究。
她小小的爪子在小丘之上胡乱拍了两下之后,一旁忽然出现了一个小洞。
脚伸进去。
分明是那么小一个洞,却像是踏入了深渊,深不见底。
红某人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脑袋晕晕乎乎的,便在出口处晕了过去。
她被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瞬间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周围。
是人间。
确切的说,是在街井之中。
天空之中下着细碎的小雨,她浑身都湿透了。
三花红衣甩了甩身子,并不打算变回去,这样会方便很多。
她抬起毛茸茸的爪子,即便是成为了一只猫,她手上的蝴蝶依旧还在。
于是她便追着那只蝴蝶往外走。
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人举了起来,她挣扎着,碍于周围的重重人影,不敢发作。
“哎呀,好可怜的小猫,浑身都湿透了。”
是一个小丫头清脆的声音。
她抬起头,见那丫头面向的方向,是一定华丽的轿子,轿中人打开轿帘,是一张干净清透的脸。
若不是她的蝶落在他肩膀上,红衣必然是会用仙气飘飘来形容他。
可地府的蝶,从来只会被森然的鬼气吸引。
轿中人的眼神飘下来,在红衣身上扫过一眼。
“丢了,脏。”
声音清冷,冰凉。
“公子,带回去吧,听说那人挺喜欢猫。”
轿中人顿了下,没有说话,放下了轿帘,像是默认了。
“喵。”
红衣不再挣扎,任由那个丫头抱着。
除了被雨淋湿有些脏乱的毛发,她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那丫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乖的小猫,走,带你回去吃肉!”
几人停留在一条深巷之中,那扇门十分隐秘,在城中饶了好几圈,她都被绕晕了。
那位公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进了屋,临了倒是没忘了她。
“洗干净再给那人,脏。”
又说她脏。
红衣恶狠狠地喵了一声。
那小丫头似乎是真的很喜欢猫,给红衣洗澡的时候也是极尽温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将红衣弄疼了。
她抓起红衣的小爪子的时候,便发现她的右爪肉垫上有些血肉模糊,还在流血。
“哎呀!”
她惊叫一声,急匆匆跑远了。
“先生先生,猫儿受伤了!”
红衣低头舔了舔自己的肉垫。
大惊小怪。
那丫头很快又折回来,手中拿着快帕子,脸上的表情不是很高兴。
“先生不愿意治你,我给你包一下吧?”
于是红衣的爪子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馒头。
“好啦,我带你去见先生,他见了你肯定会后悔方才没有治你!”
那小丫头自信满满地对着红衣说道,还低头在红衣脑袋上蹭了两下。
红衣到底是淋了雨,有些怏怏地窝在丫头怀中,被抱紧了所谓先生的屋子中。
打开门的时候,便听见里面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滚出去。”
三花猫抬起头来,原本耸拉的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