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废话么,拿花名册,自然是发军饷啊。”郭继恩奇道,“本官接任之后发文至此,命你回燕都复命,你是怎么回书的自己忘了么,不是说乙师的儿郎们等着发军饷嘛。所以本官带着银子,带着乙师的花名册来了,二月三月的,这次一并都发了。”
潘至耀额头冒汗,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个,乙师名册,卑职这里就有。发饷之事,交给卑职们来做就好,如何敢劳动统领。”
“这又不费什么事,”郭继恩摆手笑道,“趁此机会,本官也可好好地认识认识前军乙师的同袍们。潘点检,乙师甲乙丙三旅,驻屯在此处的是哪一旅的人马?”
潘至耀心中砰砰乱跳,脑子一团浆糊,下意识答道:“回统领,三旅人马,皆驻于此。”
立在郭继恩身后的于贵宝闻言,面上变色:“潘点检,乙师一万官兵,你竟然全都收在这里?马城、迁安两处,你都不派兵驻防的么?”
潘至耀嗫嚅不知如何作答,郭继恩望向演武厅前,轻轻摇头道:“这岂有一万兵马,顶破天也就七千人吧。”
他转头问潘至耀:“潘点检,人呢,都去哪了?”
潘至耀身后的虞侯龙万言忙笑道:“好教统领知晓,咱们前军乙师,有许多兵卒都是本乡子弟。如今正值麦收,是以他们都回乡收麦去也。”
“收麦?”郭继恩在交椅上坐下,冷笑道,“麦收时节,便可遣放军士回乡刈麦?”他一拍桌案怒喝道,“我燕州军中,何时有过这样的规矩,嗯?!”
龙万言顿觉一窒,潘至耀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强自镇定心神道:“并没有,并没有!是下属们记差了,其实并没有。本师丙旅是驻守在马城,驻守在马城,非在此处。”
“哦,原来这里只有两个旅,两个旅倒有八个校尉,瞧来潘点检这里果然不同,连军官都多一些。”郭继恩摇头冷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吩咐郭继骐道:“现在就开始发饷罢。”他说着顺手翻看名册,突然诧异问道:“等等,段西龙?他不是在前军甲师担任着巡检么,怎的这里有个团练也叫段西龙?
他转头瞧着潘至耀身后那七八个校尉:“哪一个是叫段西龙?”
“这个…这里并没有段校尉。”
“那他人呢?”郭继恩见潘至耀吞吞吐吐,不耐烦道,“不要作怪,有什么话就说!”
“这个,段西龙乃是丙旅团练,并不在此处,如今正在马城。”潘至耀小心提醒道。
“那就马上差人过去,叫段西龙从马城赶来此处见我。”郭继恩不容置疑吩咐道。“这,马城距唐山府城七十里…”潘至耀迟疑道,虞侯龙万言连忙打断他:“是,小的们这就遣人去往马城军营传唤。”
“嗯。”郭继恩这才将名册交给郭继骐。这时潘至耀身后一个团练假称解手,离开了演武厅前,悄悄招手吩咐自己团中一名队正:“你赶紧去叫段团练来军营,要紧要紧!”那队正连忙答应。
演武厅前的台阶下摆开了三张桌子,张起三把大伞遮雨。三员府衙从事官坐在交椅上,预备纸笔。燕都来的军士们抬着盛放银币的箩筐过来,预备发放。
郭继恩起身走到厅前,环视校场上黑压压的一众官兵,大声道:“本官来此,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发饷!唱到名字的,就上前来领钱!现在开始罢。”说完他便坐在演武厅屋檐下一面交椅之上,默不作声往下瞧着。
队伍又骚动起来,许多士卒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在此时,一个四十出头的四品都尉冒雨打马奔入军营,滚鞍下马跑来演武厅前,向郭继恩抱拳行礼道:“末将前军乙师丙旅丙团团练段西龙,参见统领!”
潘至耀与身后的两个虞侯见段西龙突然赶来,都是面色大变。
“竟然真的是你。”郭继恩瞧着这个容颜有些苍老的团练,不禁出神,“我年幼的时候,曾经在都督府见过你,你还给过我糖饼吃呢。段团练,你不是在前军甲师做着巡检,怎地又成了乙师的团练——身穿四品军袍,却做着五品的官儿,这事倒是稀奇。况且你不是在马城,如何这么快就到了?”
“马城?职下不曾在马城,只在府城之中自家宅院里啊。”段西龙闻言疑惑不已,抬头瞧着郭继恩,心思电转,他按住心绪沉声道:“回统领的话,末将乃是恶了赵点检,被他发落到乙师来了。”
郭继恩说话的声音传入潘至耀耳中,他一颗心直往下沉,“哦,你怎地会恶了赵点检?潘点检对我言道,前军乙师丙旅驻扎在马城,你如何又会私自出营,跑回自家宅院去了?”
段西龙咬咬牙,痛心疾首回话:“因为赵点检吃空饷吃得太过了!属下苦劝不止,惹怒了赵点检,是以将属下发落到这边。还有,前军乙师并无兵马驻防马城,全部都在此处!属下私自回宅,这个的确是属下藐视军纪,属下甘愿受罚!”
“你胡说!”潘至耀身后的龙万言惊怒不已,“姓段的,潘点检平日待你可不薄,未想你竟是个狼心狗肺之辈!统领休听他一派胡言,分明是他临阵之时未战先逃。这是个原该处斩的逃军,是赵点检寄下他的人头,戴罪发落至此。此人不思悔改,却还胡言构陷,左右来人哪,快将这逃军拿下!”
郭继恩皱起眉头,也不转头,直接喝道:“给我砍了!”
“是!”立在郭继恩身侧的张季振一个箭步抢了过去,同时已经拔刀,接着一记斜劈。众人只觉刀光一闪,那龙万言躲避不及,当场鲜血飞溅,一颗头颅被斩了下来!
演武厅前几个军官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快的刀。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到了台阶之下,没了头的身躯也颓然倒地。细雨飘落下来,雨水混着血水流淌下去,空气中寂静无声,几个录名字的文官转头瞧着这一幕,都是不寒而栗。潘至耀身后的另一名虞侯,身子僵立不动,牙齿却在格格打颤。
程山虎这已是第二次见到杀人,当真是眨眼之间人头落地。比上次在西苑军营眼见着曹靖将那元方烈一刀割喉还要利落。饶是他先有预料,仍然止不住心下砰砰乱跳。他再瞧瞧毕文和、王庆来等几个军官,都是有如铁铸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锵啷一声,张季振还刀入鞘。潘至耀再也站立不住,噗通跪倒,颤声哀求道:“合是小人该死,万请统领恕罪!”前军乙师的三个巡检彼此对望,然后也跟着跪下,那几个团练则都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先跪着吧。”郭继恩淡淡说道,“段都尉,且请过来坐着说话。”段西龙忙应了,上台阶了寻了一副交椅,双拳按在膝上,坐得笔挺。于贵宝瞧得仔细,这段西龙虽然端坐,双腿却是在微微地发抖。他想了想走下台阶,吩咐文官们:“接着发放罢,儿郎们还在冒雨等着呢。”
于是三员从事坐在伞下,旁边立着燕都来的军士,文官每写下一个名字,军士便大声喊出来。被叫到名字的士卒小跑上来领钱,并在纸上画押。每一个名字,军士都连唱三遍,若无人上前,官员便记录在另一张纸上。偶尔有几个名字,是尚在四面城门值守的,便由同袍代领,也同样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