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明心中已是勃然大怒,神色却依然平静:“想必王团练吃醉了酒,已经忘了督府早有露布,燕州境内,废止贱籍。这几位乐班琴师、舞姬等,非是奴仆,乃是督府所聘的客卿。你相中了哪位女子,须得自家去分说,若是人家愿意,自然是美事一桩。道爷我可是不能替她们做主的。”
他话音才落,王忠恕已经跳了起来,冲至儿子面前,揪住他的衣衫,伸手便是两个巴掌:“孽子混账!多灌得几口黄汤便不知自己什么身份了么,竟然说出这样蠢话来,当真是不知死活!这是服侍统领和天师之人,也是你能妄想的?”
霍启明冷眼瞧着,并不出声阻止。那王元相吃了两个耳光,登时清醒了大半,真是又羞又愧:“是,小人多喝了几杯,迷糊了心窍。方才说些什么,便是自己也不记得了。还请天师大人大量,万勿与小人一般见识。”
霍启明淡淡说道:“既是多喝了酒,那就早些回去歇息罢。王团练明日还得赶往海津,可别因为喝酒,耽误了军情,如今军法严峻,王团练切勿以身试之也。”
王元相忙道“是,卑职决计不敢。”于是便和父亲一起告辞出来。谢文谦见二人离去。不禁摇头道:“元相比之其父,实在差得太远了。”
霍启明便问道:“与王元相同赴前军的团监是谁?”
“乃是丘振之丘提尉。”
霍启明点头道:“既如此,无妨。”他说着走出议事厅,乐班诸人都恭敬起身,崔乾明向他叉手行礼道:“筵席既罢,老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小人等就先回督府去了。”
“好,膳堂那边给你们备下了饭食,我教耿冲领着诸位过去用了饭再走。”霍启明说着瞧向金芙蓉、季云锦两个女孩儿,见她们两双大眼睛都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心下既觉无奈,又有些得意,想了想叹了口气,“耿冲,带大伙去膳房,不要耽搁太久了。”
于是乐班众人再次向他行礼,告辞而去。谢文谦走到霍启明身边笑道:“启明兄弟,我瞧这两个孩儿看你的眼神,或许有些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教人来将这里都收拾了罢。”霍启明有些意兴阑珊,“我也要去歇息了。”
那王氏父子离了军营往自己宅院去时,王元相不禁抱怨道:“阿爹这两巴掌,打得也太结实了。”
“我便是今日将你打死了,也无人觉得可惜!”王忠恕犹自恼怒道,“想你久在南苑不知厉害,郭统领是何等英雄了得,这位霍真人又是什么人物,你竟连这点眼力也无?这个就是西伯昌之太公望,刘玄德之诸葛孔明!他若要取你性命,不知有多少手段,你着实不知天高地厚,还去讨要督府中女孩儿。今日真人瞧在老夫面皮上不曾发作,你须得自家警醒,往后再这般生事,为父也难救你。”
王元相不服气道:“说起来,阿爹还是他两个的上官,如今这般小心谨慎,不免教人笑话。”王忠恕闻言,不禁大怒,一鞭子抽过去道:“郭家大郎初到边关,便在独石庙大破图鞑,你有这等本事?从那之后,左军上下,有哪一个敢小觑他?这位霍真人,在宣化之时,多少神妙手段,你也须听说过。若今后再这般出言不逊,休怪老夫不顾及你面皮!”
两人回到宅中,王元相的妻子刘氏见到丈夫脸上通红两个巴掌印,不禁奇道:“官人不是去吃酒么,如何竟这般模样?”王元相嗫嚅未答,他父亲已经怒喝道:“便是你这丈夫做下好事!竟然瞧中了统领宅中侍奉的女孩儿,可见是色令智昏,今后须得给我将他看好了!”
刘氏闻言,不禁大怒,气得差点滴下泪来。王元相心虚且愧,忙道:“我先去洗漱。”说着一溜烟跑了。
翌日清晨,王忠恕早早起来,也不去理会儿子,直往西苑军营去与霍启明等汇合。相见之后他又向霍启明为昨日之事谢罪,霍启明摆手笑道:“小事一桩,不必再提了。”
于是一道祭拜了武庙。然后自肃清门出了燕都城,往西至距离燕都城四十余里的香山脚下,这里原有一处早已弃置的皇家离宫别院,被稍加修葺,便成为燕州讲武堂的所在。
霍启明、王忠恕、谢文谦等,领着骑兵沿着官道向西急行,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此处,已经有四十余名学生在此等候。众将官到后,王忠恕一声令下,学生们一齐动手,将一块写有“燕州讲武学堂”六个大字的牌匾挂在了大门之上。
这些学生之中,有近一半是接到军令从左军两师赶来入学的低级军官,协尉、副尉等。还有一些是已经役满回乡的老卒,这些人都略识得些字,在军队之时也曾做过伍长哨长之类。第三类则是武将世家子弟,还有几个投笔从军,试图以军功博个出身的读书人。学生们在武学教授江硕的带领之下,先正衣冠,然后唱名领回属于自己的军袍、皮靴等,这些军袍之上都没有臂章,与士卒的军袍几无差别。那江硕头发灰白,乃是一位已经致仕的巡检,他一声喝令,学生们领了自己的衣物之后便在校场列队,等着聆听训诫。
霍启明走进讲堂,瞧瞧天空的烈日,笑着对学生们道:“都到这边来,坐好了,先听道爷给你们说故事。诸位将来都是要做军官的人,身为军官,最要紧的是什么?”
一个老卒说道:“这个自然是好刀法、好箭术了。”
霍启明斜乜着他:“瞧你曾是在军中效力过的?报上名来。”
“是。小的是叫常大振,曾在军中做了十年的伍卒,役满回乡之时,小的已是一名哨长。”
霍启明点点头:“原来是位十年老卒,失敬失敬。不过你吃了十年军粮,就这点见识?”他一拍醒木,怒道,“你方才所言,错,而且是大错特错!还有,往后说话,得先举手!这便是学堂的第一个规矩,都记住了没?”
“是,记住了。”
霍启明再将醒木用力一拍:“都没有用早饭吗!还是你们嗓子都被捏住了?道爷我不曾听见你们说什么,与我再说一遍!”
“是!我等记住了!”
霍启明满意地点点头:“这回不错。今日是入学第一日,我先给大家说个故事,叫做吴宫教战。众位听过之后,有什么见识,就举手说与大家知道。”
王元相在宅中,一直睡到巳初时才起来,他慌忙洗漱,在妻子指桑骂槐的抱怨声中,匆匆出了宅门,恰好见到预备与自己同行的新任前军乙师团监丘振之打马过来。
丘振之已经年近四旬,这又是一个从前军甲师乙旅调出来的军官,见到王元相,他便催促道:“王团练果然还在家中,这都巳时了,咱们加紧赶路罢。”
两个军官在食铺各自吃了一碗面,然后策马从东直门出了燕都,向东往海津方向而去。路上丘振之笑道:“王兄弟昨夜里做下好大事情,竟然敢跟真人讨要那两个小娘,到底是王护军之子,胆色便是与人不同。”
“这么快你们就知道了?”王元相有些尴尬,“着实是酒喝得多了。只是,那也不过就是两个倡女罢了,如何担得起胆色二字。”
“虽说是倡女不假,可是霍天师对这两个小娘,却是格外不同。不然,又怎会亲自领着她俩去打那场官司?可见天师是已经瞧中了她们的。所以说王兄弟果然是有胆色的好汉子,敢与天师抢女人。这个咱们都是佩服的。”
“领着她们打官司?”王元相惊奇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丘兄何妨说与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