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守才领兵出了井陉,便遣人往常山府送来劝降书。城内主将周恒当着来使的面将书信撕得粉碎,冷笑道:“无故出兵夺我燕州,还想教咱们投降?滚回去告诉你家都督,等着战场上纳命罢!”
劝降不成,常山城又非打不可,卢家兄弟经过一番恶战夺取土门关城之后,便往东强攻常山城池。掳来的民伕,青壮都被强令去制造攻城器械,老弱者则被遣往城下,用人命填出一条血路来。
郭继彪自从逃出燕都,一路赶至晋阳,被卢知守任命做营管,他心下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想着跟随大军早日杀回燕都城去。听说父亲被那郭继恩留下了性命,弟弟居然还被任命为什么监军判官,郭继彪甚觉意外,更觉恼怒,你夺了这统领之位,又来充什么好人!
当下他领着本部人马赶至常山城下,点检冯增进喝令道:“你领着本部人马,都进冲车,往城门处冲过去!”
郭继彪心下砰砰乱跳,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地道:“是!”便壮着胆子钻进了冲车。
冲车仿佛是一座带着车轮的木房子,士卒们躲在里面推着车辆前行,心惊胆战地听着滚石砸在车顶的声音,旁边一辆造得不够牢固的冲车已被城上推下的擂木砸坏,里面的十多个军士被接着抛下的滚石砸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这些军士也都是郭继彪的下属,他已经顾不得心痛,发一声喊,领着士卒们继续往前冲。沿途两边,皆是被砸死射死的士卒与民伕尸体,瞧着令人愈发心惊肉跳。
城墙没有瓮城,他们一鼓作气冲至城墙脚下,郭继彪第一个钻出来连闪带滚冲入城门洞内,见此处堆满尸体,却无一个活人,便大声喊道:“快,推撞城木来!”
他话音才落,城门突然打开,一队燕州军士杀了出来!
为首的一员提尉,形容黑瘦,面沉如水,手中横刀一指,军士们长枪并举,齐往前冲。
郭继彪心下大骇,掉头就跑,跟着他冲进门洞的几个并州士卒反应不及,立即被长枪一一戳倒,剩下的顾不得军法严峻,连滚带爬逃向己阵。
城头之上,周恒挺立城楼之前,语气平静道:“并州二虎,彭天虎、扈文虎,两员骁将全都来了。”
三十八岁的刘清廓一身甲胄,站在他身边没有接话,这位检校副点检面容斯文俊秀,瞧来只有三十出头模样,表情沉静,面对城下无数敌军全无惧色。两人眼瞧着敌阵之中忽然金声大作,士卒们纷纷退去,接着方才把守城门的那名校尉上了城头道:“为何敌军忽然收兵了?”
“应该是向点检的右军甲师赶到了。并州军定是想趁他们立足未稳,抢上去杀个措手不及。”周恒冷静分析道。
刘清廓便问道:“那咱们可要出城相助?或是叫人给贺提尉传讯?”
周恒转头注视西南面的群山,摇头道:“时机未至,沈龙?”
那名黑瘦校尉便是沈龙,他年纪才三十三岁,瞧着却比刘清廓更为显老一些,听得点检叫唤,忙道:“卑职在。”
“你领着本部儿郎们,赶紧下去歇息,今日白天,并州军是不会攻城了。”
“是,咱们当真不用出城相助向点检么?”沈龙忍不住问道。
周恒远眺敌军阵势俨然,摇头道:“常山必不能失,咱们不可轻出,只等统领亲至,再做计较。”他双拳紧握,皱眉望向城北方向。
沈龙领着士卒们走下城墙,却见常山刺史孙光祖一脸油汗,顶着烈日守候在城下,见他下来,忙凑上前问道:“沈提尉,敌军又退了么?”
“已经退回去了。周点检说他们今日不会再来攻打,你教民伕们都赶紧去歇会罢。”沈龙想了想又道,“还教三班捕快们不可松懈,四处巡视,以免走水盗贼之事,惊扰城中百姓。”
常山城外,一马平川。向祖才所部燕州右军甲师急行军三日夜,才赶到滹沱河南岸预备扎营,就见西面黑压压无数兵马,奔腾掩杀而来。
这支并州军领头的是河东名将扈文虎,他头顶红缨铁盔,身穿皮甲,亲率精锐骑兵加速扑向这支赶来增援的燕州军。右军甲师甲旅巡检孟书田接到斥候急报,便教士卒们急忙厢车列阵,弓弩兵被护在阵后,眼见并州马军快速逼近,于是朝天放箭。
箭雨洒落在马军队中,一些骑兵连人带马一起仆倒,但是大部队全无惧色,呐喊着直冲过来!
烈日之下,两军刀枪并举,血洒郊原,杀作一团。
得知并州军马杀来,向祖才急令乙旅巡检魏仁广领着骑兵赶过去增援,丙旅则护住工辎营,原地等待。
甲旅第一列战阵已经崩溃,士卒们在队正队监们的喝令下,向两边散开,扈文虎眯起眼睛,眼见三百步之外,燕州军又列起了第二列车阵!
巡检车斌不禁骂道:“入娘的,燕州军恁地这多车!”就听得马蹄轰鸣,东面烟尘大起,燕州马军杀了过来,领头的军官一声喝令,骑兵们打马向南面飞奔,试图绕至侧翼,攻击并州步军。
“迎上去,杀他个人仰马翻!”扈文虎下令道,“斥候报说敌军统共不过万人,今日要将他们全数吃掉!”
“是。”并州骑兵们由车斌领着,转向南面,去截杀燕州骑兵。双方战马快速逼近,土黄色的并州军与青黑色的燕州军很快绞做一处,刀光飞舞,杀声震天。
并州步军继续向东推进,大盾立在最前面抵挡飞箭,长枪兵紧跟在后,逼近右军甲师的车阵。
向祖才亲自赶至车阵之后,他眯着眼睛,大声道:“今日就是全部战死此处,也不得后退一步!”
他话音才落,就听得滹沱河北岸,画角声起,无数骑兵,身穿青黑色衣甲,打马趟过河水,从北面扑向并州步军。一面赤色大旆,上书燕州中军乙师六个大字。旗下一员骁将,肤色黝黑,顶盔掼甲,手执长枪,面色沉静,勒马打量着战场形势。
向祖才身边的甲旅旅监路双才松一口气:“杨点检到了!”
杨运鹏是率领着麾下全部骑兵,自燕都沿着官道向南,一路轻装急进六百里,四日工夫赶到了真定,稍作休整,便联络向祖才部,迎战赶来截杀的并州军。与此同时,传令兵也被派出,往东向郭继恩报讯。
郭继恩在长芦县城恰巧遇到赶往燕都送书的康瑞,除了制书,这位进奏院副使还交给他一个包袱,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是两百多份空白告身,上面印着“吏部告身之印”或是“兵部告身之印。”官职和人名处都是空白,可以自己随意填写。
郭继恩笑了起来:“朝廷怎地这般慷慨,如今这是告身大发卖么?莫非是因为扣住了都督之职,所以用这个来安本帅之心?”军官们都笑了起来,乔定忠咧嘴乐道:“如此最好,咱们都不用顶着个检校之名了。”
朱斌荣拿过那只绣着一只麒麟头,外加一对刀剑的二品制将军臂章,替郭继恩换上道;“还是要恭贺少将军,如今该称为郭制军了。只是咱们不可得意忘形,常山那边,已经十分紧急,得加紧赶路。”
郭继恩点头谢过,将空白告身都交与郭继骐看管,又问康瑞:“康副使是留在此地候命,还是与我们一道往常山去?”
康瑞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小人就在这长芦县城里住几日,等候少将军吩咐罢。”
郭继恩笑道:“如此也好。”便教他往长芦县城去找县令安排住宿,又吩咐军士们列队上船,预备转进武强县。
那白运广满面笑容,正准备上前向郭继恩道贺,郭继恩忙摆手道:“贺喜的话就不用说了,还请白首领吩咐船夫们,再辛苦一日,将我们送至武强县城。”
于是船队转道西行,进入漳水,越往西行,河道渐窄,于是郭继恩下令军队上岸,与船队道别之后,沿官道急行至武强歇宿。当夜军队便在武强县城之外宿营。次日启程继续向西,当晚宿于鹿城县。这时常山有传令兵赶到,报与郭继恩道杨运鹏、向祖才两军已经与并州军接战,敌军势大,难以抵挡,眼下两军都在滹沱河南岸扎营,未能破解常山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