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恒赶来向郭继恩复命之时,他正坐在朱斌荣身边,眼瞧着医护官为这位老将解开衣甲治伤。向祖才、段西龙等知道周恒乃是郭继恩最为信重的爱将,便都向他抱拳行礼。
周恒一边还礼一边瞧向郭继恩,见他面色沉重,心下暗觉奇怪,便四下环视。郭继骐凑过来,小声说了伤亡情况,又告诉他:“杨点检所部伤亡虽少,可是也折了团监杨坤先。”周恒闻言,也觉心情沉重,轻轻点了点头。四周散开的军士们却是个个兴奋,这场大捷令他们都感到非常开心。
郭继恩已经起身,又对朱斌荣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对周恒抱拳道:“周兄弟守住了常山城,方才有咱们的这番大胜。燕州上下,都会记着你的功劳。”
周恒忙道:“不敢,卑职并没有做什么,这都是后军乙师的同袍们,忘身死战,才没有丢了城池。”
两人凑到一处,边走边聊。周恒低声道:“此役伤亡虽重,却很是值得。咱们一举摧破并州强军,定然天下震动,再无人敢小觑咱们燕州军也。这么一想,其实还是很合算的。”
郭继恩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他转头吩咐王庆来道:“教大家整军休憩,并接管并州军大营,将俘虏都安顿在那里,往后再逐一甄别。”
周恒问道:“如何不教伙伴们都入城去歇息?”郭继恩示意王庆来牵马过来,翻身骑上道:“教伤兵们都进城去养伤即可。其他的人,依旧住城外军营之中,不得进城扰民。”他想了想又感慨道,“若是各师都有咱们原来这支旅的战力,今日决战,定然不会如此艰难。”
周恒不禁道:“哪能有这般好事?若都能有咱们左军甲师甲旅这等勇健,只需五万人马,便可横扫天下矣。”郭继恩摇头笑道:“倒也不能如此小觑了天下英雄。不过,将燕州军全部按此打造,将来南进中原,平定天下,亦不为痴心妄想也。”
周恒点头道:“是,若有此精兵十万,则天下莫之能当!”
“这却又是你想得太简单了。”郭继恩轻笑摇头,端坐于战马之上,环顾四面道:“不管怎样,常山一战,咱们便算是暂时安定了局势,可以腾出手来治理地方,重铸部伍,以待将来也。”
阳光洒在年轻主帅俊秀沉静的面庞之上,更显其眼神深邃,雄姿英发。向祖才不禁低声对朱斌荣道:“无怪乎于贵宝甘愿为之前驱,少将军英睿雄才,智决明断,实为一代人杰也。”朱斌荣已经上药包扎,起身忍痛笑道:“连俺这把老骨头都被他哄到了此处,可不是正是人尽其用么。”
向祖才也笑,却又转头对郭继恩肃容道:“卑职也瞧出来了,少将军之引军作战,必定先登陷阵以摧破之。此虽振奋士气,却非主帅所为也,少将军往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
郭继恩正欲答话,这时杨运鹏、贺廷玉等已经率军赶回,并向郭继恩禀报已经拿住卢知守等,众人闻之,不禁大喜。郭继恩便吩咐:“将他带来见我。”又问,“乔定忠等呢?”
“乔巡检所部骑兵,仍在向南追敌。”
周恒闻言,忙向郭继恩抱拳道:“卑职领着人马去接应他们,统领可先行入城歇息。”郭继恩点头应允,于是周恒上马,叫上贺廷玉一道领兵继续往南面去了。那左军甲师甲旅团练董霆和营管曹靖两个,却瞅着郭继骐,示意他到一边来。
郭继骐心下诧异,跟着两人走到一旁问道:“董团练,曹营管,不知有何指教?”
董霆扫他一眼道:“咱们在追逃敌之时,瞧见了令兄郭继彪,也问过了俘兵,如今他是并州军中一名营管。”
郭继骐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确,确实么?”
曹靖点头道:“确实。咱们几个往常多有见着令兄,决计不会看错。”
郭继骐张着嘴巴,眼神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多谢两位告知此事,我回头会禀报大兄,且看他怎么说罢。”董霆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行,这个是你们郭家自家事体,俺们也觉得你来报知统领为好。”
此时高政永、常恩义和顾齐元等已将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卢知守推至郭继恩面前。郭继恩从马上俯视着这个敌手,冷笑问道:“并州卢都督,你我同为边镇节帅,原本彼此相安无事,料想本帅也并无冒犯阁下之处,奈何无故兴兵犯我之境?那什么为胞妹报仇之类的话就别说了,徒为天下笑耳。”
卢知守面色羞惭,愤然说道:“兵败被擒,在下没什么可说的。若能痛快赐之一死,则在下感激不尽也。”
“我杀你做什么?”郭继恩轻笑道,“自然是将你枷至西京,由朝廷议处阁下之罪责。是死是活,自然也由朝中诸位相公决之也。”
卢知守大惊道:“求郭将军给在下一个痛快!那梁忠顺与在下乃是生死之仇,在下若被遣至长安,必遭羞辱而后致死也。还望将军开恩,便在此处将在下斩首示众,亦不敢忘将军之恩。”
郭继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转头吩咐道:“将此人锁入槛车,先押入常山城去。”又瞧着高政永点头道,“今日高团练立下大功,监军司当记录在册,以为旌扬。”
“是,是!”高政永激动得不知所措,只会连连称是。郭继恩又见顾齐元神色颇为失落,他只是轻轻一笑。擒住敌酋这种大功极是难得,顾齐元行伍多年自然明白,他也没必要再去安慰。百里桐倒还好,初上战阵的兴奋之色尚未褪去,他还不明白自己这一队究竟错过了什么。
这时常山刺史孙光祖、别驾蔡南全也已经急匆匆赶来。孙光祖见到五花大绑被拖往城内的卢知守,先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这才满面笑容上前向郭继恩见礼道:“卑职常山刺史孙光祖,见过郭统领。统领飞兵天降,剪除凶匪,解救黎元,职代常山全境之百姓,感激涕零!”
“孙使君不必如此,某等身为军将,保境安民,本分事也。”郭继恩马上还礼道,“还请孙使君于城内召集医生,协助一道救治伤患。”
“这个理所应当。”孙光祖忙道,“还请制将军与众位将官,这就入城去歇息。”
“多谢使君美意,老夫要替少将军坐镇军营,就不入城了。”朱斌荣摇头说道,“还请少将军领着各位这就入城去罢。老夫的伤势并不要紧,不需挂心。”
郭继恩见他神态甚坚,只好命杨运鹏分兵移驻并州军营垒,段西龙陪着朱斌荣坐镇燕州军大营,自己带着向祖才、王庆来、郭继骐,和亲卫营两队官兵一道入城。
到得城门处,郭继恩翻身下马,瞧着伤兵们被伙伴们搀扶着,或是躺在马车上,鱼贯入城,他便逐一看过,温言安慰大家:“安心养伤,不用担心往后,愿意回军营的,只管回来。实在不想回来的,监军司也会有安置,众位都不用担心。”
团监丘振之腿上中了一箭,躺在马车上大声道:“少将军只管放心,待卑职伤势好了,是一定要回营的!卑职的本事少将军是知道的,将来还要跟着少将军北上松漠,再立战功。”
“你的心思我知道,不用多虑。如今只管安心养伤。”郭继恩拍拍他的肩膀,又瞧瞧一旁护送的王元相,“这位就是元相老兄?”
“正是卑职,好教统领知道,卑职今日奋勇在前,砍了五颗脑袋。”王元相忙正色答道,“不曾辜负统领提携。”
“好,正是虎父无有犬子,王老将军知道了,也定然会高兴。”郭继恩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进去罢。”
伤兵们都入城之后,刘清廓这才上前抱拳道:“卑职后军乙师刘清廓,参见主帅。城内军营,卑职已教人腾出营房,安顿受伤的各位同袍们。统领还有什么吩咐,卑职必定照办。”
“好,不必多礼。”郭继恩打量刘清廓,心下暗赞果然一表人才,“这些时日辛苦后军乙师各位同袍了。”
刘清廓点点头:“职分所当,不敢受统领夸赞。那井陉县境,这番遭受兵火荼毒,还请统领定个章程,加以安抚才好。”
“这个是咱们分内之事,回头就与孙使君等一道商议。”郭继恩点头道,“咱们进去说话。”
他们从北门进入常山府城,就见无数百姓,黑压压一片,全部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