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定睛瞧去,见甄文庆与他的两个儿子都是一脸巴结谄媚的笑容,旁边的几个富户也是满脸羡慕之色,只恨自己没有一个好女儿可以奉献出来。他心下便着实有些不快。
正欲推辞拒绝,坐在他左面下首的向祖才却抢先道:“如此就要多谢甄员外美意了,少将军总掌本州军务民政,夙兴夜寐,甚为辛劳,身边的确是缺一个体己侍奉之人。甄家小娘子瞧着便是蕙心兰质,解语良花。若能随侍少将军身侧,诚为美事一桩也。”
甄家父子皆喜形于色,不料郭继恩却丝毫不顾这位三品护将军的脸面,直接出言拒绝道:“员外的好意,向将军的苦心,本帅都心领了。不过本帅只是个平日里舞刀弄枪的粗鲁汉子,哪里消受得起这般美人恩!小娘子品貌俱佳,员外当为其仔细挑选一位东床佳婿才是,待到小娘子成婚之时,统领署亦当备礼为贺。”
甄文庆一张笑脸僵住,两个儿子面色尴尬,前来作陪的另外几个富户见郭继恩不吃他这套奉承,心下都是乐开了花,面上却都是一副恭敬钦佩模样,连连点头。坐在对面的孙光祖、蔡南全俱都凛然,刘清廓却流露出赞赏神色。郭继骐见到这甄家少女,心中却浮现出另一位女孩的模样,便自顾自又饮了一杯。
向祖才只得苦笑:“是老夫多嘴了,还请统领恕罪。”郭继恩却恭敬起身举杯道:“向点检实是一番好意,继恩岂能不知!方才言语刻薄,然所言皆是继恩真实心意,是以先饮为敬,还请向点检勿要介怀。”说着便一饮而尽。向祖才只得道:“不敢,少将军这般推心置腹,卑职岂能不识好歹。”说着也将自家酒杯饮尽,亮一亮杯底。
郭继恩又向甄文庆举杯赔罪,甄文庆连道不敢,称是自己太过唐突了。郭继恩也知道自己坏了筵席气氛,他稍稍再坐得一会,便起身告辞。
出了甄宅,孙光祖和蔡南全都与郭继恩道别,各自回去歇息。向祖才等跟随郭继恩返回军营。这时才过酉正,天色尚未全黑,向祖才低声向郭继恩解释道:“今日之事,乃是本地贤良富户表示效忠之意。甄家这个女儿,慢说的确姿色出众,便是才貌平平,统领也当先收下才是。”
“向将军之言,本帅不能认同。”郭继恩耐心解释道,“若是卢家进了常山府城,那甄家也一样会将女儿献上,不过是寻个依傍罢了。况且,今日收了人家女儿,明日就会有人献上妹妹。这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那前军甲师巡检曹林宗,不就是将自家妹子献给了赵时康么,此等习气,往后断不能长。”
“统领识见卓远,只是,”向祖才摇头笑道,“今日之事,迟早会传至街巷。那甄家女儿,往后必定为人所讥,颜面无存矣。”
“这个大有可能,”郭继恩也承认,“只是这也是她自家父兄做下之事,我亦无能为也。”
跟在郭继恩身后的段克峰,压低声音对程山虎道:“这般颜色的女孩儿,统领却是如此嫌弃!倘若是我,必定先收下来再说。”程山虎鄙夷地瞅他一眼:“这个可是豪族贵女,人家父兄,又怎会舍得与你。”
段克峰悻悻道:“贵女也是迟早要嫁人,或者将来我也娶上一个贵重貌美的,亦未可知。”程山虎笑道:“我却忘了,你其实也是贵介子弟,想必将来娇妻美妾,轻易可得也。”
听着后面两个亲卫说笑,向祖才又道:“虽说这甄家女儿不合统领之意,少将军如今也已二十有二,这妻妾之事,也是时候考虑了,不可拖延过久。”
“二十二,这不是还早嘛。”郭继恩低声轻笑,“虽是多谢向护军提醒,不过此事,往后不要再提了。”他说着一夹马肚,加速向军营奔去。
向祖才摇头叹气,转头对刘清廓道:“原以为统领是老成持重,其实毕竟年少,终究还是孩童心性!这件事,便是他太过意气任性了。”刘清廓只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及至郭继恩赶回军营,却见乔定忠也已经领着兵马返回,并向他禀报:“周点检、贺营管等领兵一直往巨鹿去了。卑职劝他说那卢知进想必已经逃入太行山内,他却坚持继续往南,并吩咐卑职回来向统领复命。”
郭继恩点头道:“卢知进万余残部,如惊弓之鸟,一路向南只能从滏口陉窜回河东。周点检一路南追,既可将其逐回本境,又顺便进入邯郸府城,以察看葛禄云所部后军甲师,此所谓一举两得也。”
乔定忠闻言,也不禁叹服道:“还是周点检虑得深远!”
郭继恩笑道:“这是他的能耐,你也有你的长处,今日想必伙伴们都甚是疲累,赶紧去歇息罢。”
“是!”
乔定忠走后,郭继恩也自去冲了个凉水浴,洗去了一整天的疲劳,又重新换上一套里衣和军袍,走回前院,却见刘清廓还在此等候。他便抱拳问道“刘点检如何还不去歇息?”
刘清廓笑了笑:“统领今日路上所说之事,卑职颇有触动,是以特来讨教。”
郭继恩也笑了:“周点检来常山之后,是不是也曾向你提及?”
“是,卑职正是由此,深觉统领有平定天下,解救黎元之志,乃是可以尽心追随之人。”
郭继恩点点头:“咱们去书房详谈罢,程山虎,点灯,备茶!”
两人促膝长谈,极是投机,直到子正时分,程山虎和段克峰都向刘清廓连连暗示,他才察觉时辰已经太晚,连忙起身告辞。
郭继恩送他出来,刘清廓犹豫一下说道:“向点检未知统领之志,不过他也终究是一番好意。少将军婚配之事,非同小可,的确不能久拖,早早议定,也可令全州上下,皆为心安。”
深夜的凉风,已经吹走了白日里的炎热之感,郭继恩感觉甚是畅快,他难得地敞开心扉道:“本官婚配之事,说到底亦不过是件私事罢了,大伙都不用太过看重。不瞒刘兄,那令我心动之人,至今尚未见着。”
刘清廓微微点头,他略一迟疑,还是接着说道:“卑职其实是不赞成纳妾之举的。不过以统领之身份贵重,就是先纳一妾,亦不为失当之举。便如今日之甄家小娘子,若是其父兄安分守己,则统领将其带往燕都,也是无伤大体也。”
郭继恩瞅着他道:“甄家舍得送上一个女儿,谁敢担保他们一定会安分?再者,我那娘亲,便是先都督的一名小妾,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骨也寻不着。所以,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有纳妾之举。”
刘清廓吃惊之余,忙抱拳道:“原来如此,却是卑职孟浪失言了。还请统领恕罪。”
郭继恩摆手道:“没事,刘点检也请速去歇息罢。”于是刘清廓终于告辞离去。而郭继恩自己,却又在庭院之中,独自徘徊许久,方才回屋歇息。
四月廿八日,天气依然晴好,燕州军各部,俱在昨日的战场之上列阵,在他们主帅的命令之下,将阵亡的同袍们予以火葬,并收入骨灰罐。眼看着曾经熟悉的伙伴在熊熊烈火之中逐渐化为灰烬,有的人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围观的百姓远远地汇聚成群,在烈日下一面瞧着,一面低声议论。
宋庭澜、路双才、杨坤先等都是出色的青年军官,他们牺牲在这场战役之中,郭继恩也是甚感心痛。在他原本的设想里,这几个人将来都是要加以重用的,如今却只能默默寄以哀思。陪伴在一旁的孙光祖虽然对这火葬之举不以为然,也还是做出一副哀戚模样。
在常山府城划立的义冢里,专门拨出了一片地方来下葬这些勇士们。立碑之事,则交由后军乙师和府衙安排善后完成。
最后,郭继恩再次发布命令,各师将逐批返回自己原本的驻地,朱斌荣和段西龙率领前军乙师押着俘虏们经由陆路率先返回。向祖才和杨运鹏所部则将跟随郭继恩向东至长芦,再从那里乘船分别回到海津和燕都城。
在准备回常山城的时候,一辆马车在郭继恩经过之时,车帘突然被掀开了,露出了甄倩儿一张泪光盈盈的俏脸,她瞧向郭继恩,哽咽问道:“妾身蒲柳之姿,难入将军法眼。如今徒为城中笑料,将军心下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