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铃手中针线一停,只轻轻笑了笑,并未接话。冬燕心下不满,正想再刺几句,却听得念夏问道:“冬燕妹子,你们在常山之时,可有这般大的宅院?”
“自然不能与都督府相比了。”冬燕不情愿答道,她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若论起富丽,却也并不差,譬如这金背镜,咱们在常山也有的。还有这彩釉瓶,这银丝果篮,咱们在常山,也是有差不多的物件。若说到宅中佣仆,只怕是咱们那边还多些呢。”
“先前的几位都督,老令公和老司空,都是朴素之人,每日只在军营练兵,甚少住在这边。是以咱们这里的摆设也不是很多。”念夏有些悻悻,“至于家仆么,少将军接位之后便遣走了不少,毕竟如今府里也只有夫人和小娘子常住着,便是小郎君,也很少回来。倒也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了。”
冬燕欲言又止,她想了想笑道:“往后若是小姐也出阁了,想必这府里就更冷清啦。不过少将军迟早也会娶妻纳妾,到时候,想必就会热闹了。”
念夏手里的掸子停了下来,她瞥着冬燕冷笑道:“少将军纳妾,与你们主仆似乎没有什么干系罢,我都听见小郎君说了,少将军请你们来燕都住着,只不过是给我家小娘做个伴儿。可没说要将你家甄小娘收进屋子来呢。”
“这住都住进来了,怎么会没有干系呢。”冬燕也笑,毫不示弱道,“这般大的宅院,回头我便教甄小娘与将军分说,住进西路院子里去。便往后花园,也是方便。”
“西路院子乃是少将军处置军务的所在,如何会教你们住进去,少做美梦了。”
“这却难说,我家小娘这般的美貌,这样的性情,男人岂有不爱重的。况且我家数百顷的良田,穿不尽的绫罗,使不尽的金银,到时候多少陪奁,我家小娘再跟少将军撒撒娇儿,你倒瞧着能不能住进去罢。”
“哼,少将军何等贵重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样的小娘没有,凭什么单单看上你家甄小娘子。”念夏说不过对手,气得扔了掸子,摔帘出去了。冬燕嘴仗得胜,心里却并不高兴,暗自叹气嘀咕道:“若是那郭统领果然对小娘子有意,倒也罢了,只怕他真如自己所言,是个铁石心肠的汉子,却不是苦了我家小娘。”
她偷觑榻上的钱铃,却见她依旧专心做着活计,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两个丫鬟的舌战。
五月十八日,清晨下了一会小雨,天气变得凉爽了些。陆婉儿早早来到都督府,与管夫人两个帮着钱铃换衣服。钱铃穿上青绿色的大袖深衣,头簪金翠花钿,她原本就姿容尚可,被两位夫人精细打扮之后,愈发显得娇艳迷人。陆婉儿不禁赞道:“今日最好看的便是你了。”
管夫人也笑道:“正是,如今你从咱们这府里出阁,往后这里便算是你的娘家,若是得空,记得也回来瞧瞧我们。”
“第一次穿这么贵重的衣裳,倒是有些拘束。”钱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两位夫人屈膝行礼,“多谢二位夫人这般细致照料,奴婢真不知何以为报。”她起身之后瞥见依偎着立在一旁的郭继雁甄倩儿,于是又对她们行礼,“也要多谢两位妹妹了。”
两个女孩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坐下。甄倩儿上下打量,啧啧赞道:“早说姐姐十分标致,往后须得多多打扮,准保教那位秦校尉移不开眼。”
陆婉儿也笑着提醒道:“正是,往后你便是五品的郡君,正经是朝廷的命妇。可别再想着去店铺里做什么活计了,会被人笑话的。”念夏冬燕两个听得此语,微微变色,她俩彼此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嘴,扭过了头。
钱铃却有些为难:“奴婢是个自小做惯了的,往后若是整日待在家里,怕是受不住。只怕是还会出来找个活计呢。”管夫人便笑道:“等你生下娃娃,就不会觉得闲了。”
女人们都笑起来,钱铃粉面飞霞,低下了头。
郭继恩、霍启明、杨运鹏等也是老早来到积庆坊秦宅,前后看过,郭继恩皱眉道:“收拾得还算整洁,只是未免小了些。”
秦义坤咧嘴笑道:“还好还好,毕竟也只是我们夫妻两个住着,已是足够了。”霍启明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往后俸钱都攒着,过两年便换一处大院子。”
韩煦与燕都刺史方应平、别驾高忱也一齐赶来,韩煦埋怨秦义坤固执,非要从巡查使衙里搬出来。秦义坤只是嘿嘿笑,王庆来却摇头道:“秦校尉这里竟然连个仆役也没有,罢罢,咱们来替你烧水备茶罢。”于是便叫上段克峰程山虎往灶房而去。霍启明转头见耿冲还在四下张望,便踹他道:“你也去做事!”
来的人愈来愈多,拉巴迪亚、杜全斌、田安荣、孟元朋,连那宅务所押官陈宁也来了,宅院里十分热闹。那陈宁瞧见郭继恩霍启明两个,慌忙上来叉手行礼,霍启明摆手笑道:“不必行礼,今日新郎官儿最大。咱们只管快活玩耍便是。”
话音未落,谢文谦、乔定忠也来了。乔定忠进来便抱拳道:“军营里同袍们各有职守,是以只教咱们两个来此与秦团练道贺,莫怪莫怪!”
郭继恩便觑着秦义坤道:“你倒有体面,这才几日工夫,我这里上下僚属,都跟你厮熟了。”
秦义坤嘿嘿直笑,又挠头道:“今日便请众位在我这院子里吃些午饭,痛快喝些酒。”王庆来闻言道:“你那灶房里空空如也,却教我们吃什么?不如去外面寻个酒楼罢。”陈宁忙道:“下官记得,这积庆坊里有一处王家酒楼,却还过得去。”
郭继恩便吩咐道:“那还等什么,大伙儿赶紧都去。”
王家酒楼是一处两层的酒肄,门前挑着望竿酒旆。那店家与酒保等瞧见郭继恩领着这多官员到此用饭,唬得连忙请上二楼,好酒好菜流水地奉上。得知原委之后,那店家又特地给秦义坤送来一小坛珍泉酒。秦义坤连忙推辞:“如今统领才颁下的军纪,这个万万不能受。”
方应平正想说一小坛酒何妨,就听得郭继恩说道:“店家,新郎官若是收了你这酒,必定要吃本帅的军棍,你还是赶紧收回去罢。”那店家吓得连连称是,慌忙又退了下去。
酒足饭饱,秦义坤正打算去与店家算钱,郭继恩一瞪眼,解下佩囊交给程山虎道:“你去将饭钱算了。”
众人回到秦宅,便教秦义坤换上绯色的婚服,戴上梁冠。见他抓耳挠腮一副不自在模样,众皆大笑,于是催促着赶紧出发,去接新娘子。
坊中百姓早就挤在坊道两边等着看热闹了。待得迎亲的队伍出了积庆坊,道旁的人便越聚越多,大家都在议论着如今燕都城内最惹人注目的两件事,一件是这个新来的秦校尉成婚,另一件便是新统领遣兵,从出逃的卢氏夫人与郭继鲲郭继鹏两兄弟那里抢回了装着金银财物的马车。
“听说那卢夫人呼天抢地,在官道上足足哭骂了半个时辰。”
“她有什么好哭的,她家那个卢都督,在常山烧杀抢掠,造了多大的罪业!若换了是我,直接就在燕都城将她一刀砍了,哪会像少将军这般仁善。”
郭继恩便转头问霍启明:“我放走了那卢夫人,你心中是不是会有些怨气?”
“我原本也是想着零刀碎剐地慢慢折磨她。”霍启明摇头道,“只是卢知守常山一败,卢氏母子必然出逃,咱们又不可能真的软禁了他们。倘若真的那么做了,这物议可就不大好听了。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得赚一个好名声,对吧。”
“则你在乐班两位小娘那里,又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霍启明摇头道,“被金小娘奚落了一番,季小娘说此事便算过去了。我这真是何苦来?话说,你若许我纳了她们两个,我便不计较这事了。”
“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