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重、周春两个连忙回礼,霍启明笑着向何泰年解释道:“官府预备扩建邯郸之铁厂,是以请白首领过来,商议铁料船运之事。”
“原来如此。”何泰年只轻轻点头,白运广也不去计较他无礼,只含笑立在一旁。
眼见午时已至,霍启明便请何员外一道往督府花厅去吃酒。何员外假模假样推辞一会,也就答应了。苏蔻却道:“奴家就不去了,这边还忙着呢。”
霍启明哈哈一笑,也不强请,领着众人过了皇城中街进入督府。那拉巴迪亚迫不及待便往东路后院去唤乐班前来,霍启明只是摇头,然后请众人坐定。
来的客人不多,霍启明只教仆役们摆出一张长案,大家聚坐一处。不一会,拉巴迪亚兴冲冲地领着乐班过来,崔班首立在厅前叉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乐伎们便坐下演曲。
一曲演罢,六名舞姬上前来演西域胡舞,她们皆上身着一件裹胸,下身长裙及地,露着雪白的腰肢翩翩起舞。霍启明留意看去,拉巴迪亚咧着嘴随乐击拍,一副陶醉模样,王伯重与周春两位一边观看一边低声点评,自己身边的何员外却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他不禁心中暗笑,却瞥见白运广手里拿着酒盅,不住瞧着厅外乐班之中弹奏琵琶的金芙蓉,一副似悲似喜神情。霍启明有些奇怪:“白首领,可是有什么心事?”
“小人见那个演琵琶的小娘,”白运广忙回道,“相貌有几分似小人多年前失散的妹妹,是以伤感,教真人见笑了。”
“妹妹?”霍启明沉吟道,“相貌或许相似,只是年纪怕是合不上罢?”
“自然不是小人的妹子,只是想起了往事,是以出神。”白运广说着举起酒杯,“还请真人勿要见怪。”
“竟然是这样。”霍启明若有所思,他见何员外转头注视自己,便问道,“员外此番过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没有什么,”何员外瞧见舞姬们退下,到嘴边的责备换成了询问,“如今这官办织坊,每月可出布多少?”
“一张织机,一个时辰能出五尺,按此算下来,每月可出布四万匹。”
“好,好。”何员外拈着胡须很是满意,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钱在眼前晃动。
“这个还只是第一期,”霍启明接着说道,“若是织坊生计兴旺,小道便再办第二期,至少也是八千架织机。”
“啊,还有第二期?”何员外大吃一惊,“那岂不是又要募集女匠?”
“是啊,有了第一期的榜样,”霍启明笑道,“那些小娘见有工钿可拿,自然会来,员外不用担心织场没有人来做事——只怕到时候,这些人会挤破了头。”
“不担心,不担心。”何员外苦笑,“有银子可赚,老夫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初苏娘子还不愿意钱庄拿银子出来,”霍启明很是得意,“后来小道便说,不用钱庄的银子,这织场由督府自办,苏娘子才不情愿地答应钱庄借银。所以这织场的本钱,乃是督府与钱庄各出了一半。”
“哼,妇人便是见识浅薄!”
筵席罢后,霍启明送诸人出来,他见白运广不停往后院方向张望,想了想说道:“贫道督造的大戏台不日就将建成,白首领若是还想见着那琵琶女,可往戏台去观看。”
何员外问道:“督府乐班果然会在戏台演曲子歌舞么?”
“这个自然,不然小道造这么大一座戏台做什么?”霍启明笑道,“大曲、独奏、歌舞戏。今日督府便会四处张榜,晓谕城中百姓,凭票入场观看,到时候,贫道会与诸位送票过来。”
众人都连连说好,何员外口不对心:“可不能教舞姬们再穿得这么少了,有伤教化。”
霍启明只笑不语,他见拉巴迪亚面色不服,便示意他闭嘴,又对何泰年道:“好,贫道知道了。”
客人们离去之后,霍启明才转头教导拉巴迪亚:“他说他的,咱们做咱们的,不必多费口舌,你可记住了?”
拉巴迪亚眨巴着眼:“可是——”
“没有可是,事情是靠做出来的,乐班往后每月都会有许多献艺。待到大伙儿都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韩煦这些时日在自己的衙署之中,查阅各式文档,了解各府县地理民情、官员履历,心中大概有了底,便询问霍启明何时一起动身。
霍启明却告诉他:“大戏台不日即有演艺,咱们瞧过之后便出发。喏,这个是票,请宪使记得带着夫人与两位小公子一道去瞧。”
大戏台位于城西靖恭坊内,好大一处院落,五月廿三日这天,许多百姓早早地挤至大院门口,等着入场观看。亲卫营营管王庆来特意拨出了两哨军士来维持秩序,人们在门外的小木屋处花十个铜钱购来一张观票,再交给军士撕掉一半,便可进入院内。门上拉着一幅长长的红绢,上面贴着十二张白纸:“贺常山大捷暨燕都乐社首演”。众人议论纷纷,有说贵的,也有说值的,在军士们的招呼下排起长队鱼贯入内。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眼便可望见正对大门的两层戏台。场院里摆放了许多长凳,两边皆是干栏式的一溜长轩,那些获得赠票的达官贵人都已经各处坐定,正在议论不已。进来的百姓们便各自择凳坐了,一面瞧着两边雅间里都坐着何等人物,一面议论不已,院子里登时喧闹起来。
“这两边的长屋,便叫做包厢,”霍启明与谢文谦、苏蔻、砌匠班头胡长益一道坐在戏台左面最近的一处阁子里,他一面肆意嗑着西瓜子儿,一面对谢文谦笑道,“往后这包厢位子也可发卖,一个银钱一处,一个月下来,也有近百缗钱了。”
苏蔻也在嗑瓜子,瞅着他道:“平日真人总说奴钻进钱眼了,依奴家瞧来,真正钻进钱眼的,不是别个,乃是真人自家。”
“这钱又不会落入贫道的袋子,都会交给乐班。”霍启明哈哈笑着,向对面包厢里的韩煦夫妇招手,右边第二个包厢里,坐的却是燕都刺史方应平与他的夫人,那田管事,恭敬立在二人身后,然后又吩咐一个小厮,从食盒里取出两碗冰镇的酸梅汤,放在两位主人面前的桌案之上。
“这才叫会享福呢。”霍启明啧啧赞叹,这时白运广从长轩背后的廊道过来,向包厢里的四人行礼,霍启明忙叫他坐下,“马上就要开始啦。”
就见一个乐伎出来擂鼓三通,诸乐工便在戏台两边坐定,于是箜篌之声先扬,排箫、筚篥、琵琶之声接应而起,两名舞姬,一扮男装,另一个则黄衫长裙,徐行入场,应声起舞。台下顿时一片欢喜之声。
“竟然是踏摇娘,”苏蔻笑道,“这下子可就热闹了。”
踏摇娘是一出酒醉男子殴打美貌妻子的歌舞戏,演至精彩处,台下百姓齐声应和,场面十分热烈。正是歌要齐声和,情教细语传。霍启明满意地往交椅上一靠:“成了,往后这乐社生计不用愁了——嘶,这椅子坐着不舒服啊,胡班头,回头叫你班中木匠做个躺椅来。”
“敢问真人,如何是躺椅?”胡长益一边问,一边眼睛还盯着戏台。
“回头我画个图给你,就知道了,要多做几副,我给苏娘子也弄一个。”
节目一出出地演下去,金芙蓉出来独演琵琶之时,那白运广一眨不眨地瞧着她,霍启明却玩味地摸着下巴只瞧着这位船社首领,不知道在想什么。戏台上演出的金芙蓉也注意道包厢里那道专注的目光,她心下有些诧异,但是无暇分神,依然专注演奏着那曲夕阳箫鼓。
台下鸦雀无声,一曲既罢,金芙蓉盈盈起身,福了一礼。离去之前,她忍不住往霍启明那边包厢瞥了一眼。
“不错,此女技艺娴熟,”百姓喝彩声中,韩煦拈须点头道,“深得曲中三味。夫人以为如何?”
陆婉儿也点头笑道:“督府乐班,的确是技艺出众,今日所来,果然不虚此行。”
接下来是六名舞姬的胡舞,她们的装束依然是裹胸长裙,露着一截细腰。台下顿时一片惊呼赞叹之声。霍启明忙去瞧对面包厢里的何员外,却见他满脸笑意,一面瞧着舞姬们摇曳的舞姿,一面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