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芙蓉出嫁之日的十里红绸让燕都城中的人们议论了许久,那白吟霜与霍真人之事也顺带着成为大家闲谈的话题。霍启明心烦意乱之下,连着许多日子都不再往督府东路后院去了。
白吟霜也不在意,练曲之时,她对甄倩儿笑道:“甄家小娘,你也不用瞧我不顺眼。我是个漂泊惯了的人,说不准哪天又走了。你有这闲工夫生闷气,还不如好生练习呢。来,我帮你演曲子,你将这歌儿,再唱一遍罢。”
“用不着你来帮我。”甄倩儿瞥她一眼,淡淡说道,“无有伴曲,我也一样能唱。”
“好啊,我弹我的,你唱你的便是。咱们这是两不相干。”白吟霜轻笑一声,拨动了琴弦。
她独自弹奏了一会,甄倩儿终于忍不住跟着唱道:“年少征夫军帖,书名年复年。为觅封侯酬壮志,携剑弯弓沙碛边,抛人如断弦…”
金芙蓉出嫁搬出乐社的院子之后,白吟霜便搬到此前她和季云锦两个住的屋子,与这个乐社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住在一处。季云锦忍不住问道:“姐姐前日说还会离开,是真的么?”
“你想我留下,还是离去?”白吟霜笑问道。
季云锦认真想了想:“姐姐还是留在燕都罢,如今咱们日子过得自在,无人拘束,又有了名气,城中百姓们都爱看咱们演艺。听说定州府那边也要请咱们过去演给那边百姓们瞧呢,咱们还可跟着乐社去玩玩。”
白吟霜瞅着她瞧了好一会,摸着她细腻无暇的脸蛋笑道:“若你是真心愿我留下,我就不走了。”
季云锦连忙说道:“这个自然是真心的。”
白吟霜瞧着她认真的神色,轻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孩子。”
乐社果然接到吩咐,往定州去演艺,不但在府城,还往几处县城去演了几场,所到之处,都是满城喝彩,教人大开眼界。待到他们返回燕都之时,已经到了十一月,天气愈发寒冷起来。
秋后处斩的犯人都早被押赴刑场,没能看到动手杀害姐姐的凶犯授首,白吟霜很是不乐。乐社女孩们相邀她一道去逛新开设的大百货店,她也提不起兴致,歪在床上摆手道:“你们自去罢,不用管我。”女孩们小声议论了一番,便结伴出了东角门,踏雪往仁寿坊而去。
仁寿坊位于城中央,西面是靖恭坊,东面隔着白莲池是金城坊。坊内已经建起了一座气派高大的三层屋子,远望有如宫殿,大门口的牌匾之上,写着五个大字:燕都大百货。
城中百姓络绎不绝,都来瞧热闹。重回讲武堂进学的百里桐也拉着自家妹子过来采买。他俩跟着人群进了大门,只觉屋子里面十分开阔,几处用栅栏围住的大铁盆里烧着炭火,令屋内暖意融融。四面大柜台都嵌着大玻璃,映照着柱子上的油灯,更觉明亮。
“这么多的玻璃,又这么大,”两兄妹都惊叹道,“果然是气派。”
这燕都大百货之内,物品十分丰富,有农具、木器、瓷器、布匹、笔墨纸品、各类吃食等,简直是应有尽有。几乎每处地方都有百姓在挑买物品,百里桐则在竹器柜台流连许久,这里既有竹笛、胡琴、纸扇、笔筒臂搁等雅物,也有竹杯、竹凳竹椅等家具玩意。百里桐拿起一只臂搁细细瞧过,爱不释手道:“雕工着实精细,真是好物件儿。”
柜台边的瘸腿店伙瞅着他问道:“敢问这位队副,是中军哪一营的上官?”
“不敢,在下原为亲卫营队监,如今在讲武堂进学。”百里桐打量着店伙问道,“这位待诏莫非竟是军中同袍?”
“原来是亲卫营的上官,”店伙抱拳笑道,“俺们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一多半都是像俺这样伤残之人,如今被统领署安置在此处做着店伙。上官眼力不错,这臂搁乃是宗长玉老待诏的手艺,且瞧瞧这刀工,端的精细无比。售价不过才三十钱,提笔写字之时,最是舒适,便是拿去送人,也是件好东西。”
百里桐着实心动,便转头问妹妹:“如何?”
百里樱抿嘴笑道:“只怕是哥哥如今没有多少工夫能安静坐着写字了。不过你既是喜欢,便买了家去,也无不可。”
“好,那便买了。”百里桐咬咬牙,下了决心。
那店伙便取出一个本子,撕下一张印了字的纸来,拿了炭笔歪歪斜斜地写了字,交与百里桐道:“请上官去那边柜台算了钱,便可回来将心爱之物取走了。”
百里桐接了那张纸,一面瞧着上面印的格子,一面去缴钱柜台处排队,交了三十枚铜钱。柜台后面却是两个女孩,接了钱和那张纸,取了个木章在上面一摁,又交还与他:“便请客人回去交给店伙便是。”
百里桐接了那纸,见上面印的是“收讫”二字,忙回来交给那店伙。店伙已经将臂搁用纸包好,系上绳子,笑咪咪递给他道:“上官请收好了。”
百里桐连忙谢过,接了臂搁,又问妹妹:“可有什么想买的么?”
“那边,我瞧见都是卖胭脂水粉的,想去瞧瞧。”百里樱笑道。
“好,便陪你去。”百里桐又问道,“如今妹妹在织造社里做工,可觉得辛苦么?”
“其实还好,每日只做四个时辰,社里午时还管一顿饭呢,只需五个铜钱。况且咱们也有旬休,却是不觉得累。”百里樱笑道,“毕竟我也是自小做惯的,倒是有几个姐妹,先前在家中不曾做活,进了织坊之后,成天叫苦叫累的。”
琳琅满目的各种胭脂水粉,都盛放在白色瓷盒之内,香氛扑鼻,百里樱立刻被吸引住,和众多挑选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向店伙问个不休。百里桐只得退开几步,四下张望:“嘿,那个不是朱师监么,他也来了,呵呵,这却不是段队正兄妹?段队正,这边,这边!”
统领署内,从监军司送文书过来的宋庭耀凑在从新卢来的河文瑜面前嬉笑道:“那燕都大百货,十分热闹,里面许多好东西,回头我也带你去瞧瞧。”说完又眨眨眼,这才往郭继恩处理军务的三堂而去。
霍启明今日也在这边,正在与郭继恩议事,宋庭耀进来之后便将那百货店大大夸赞了一番。霍启明笑道:“道爷我弄出来的这等大店,定然是生计兴旺,那还用说么。”郭继恩却道:“可惜那三层大屋,没能用上唐山出产的水泥。如今燕都这边,也可以再办一处水泥工坊,铺路造屋,大有用场。咱们要力争在三年之内,将燕州境内全部官道,都铺成水泥路。这件事,还是由你牵头来办罢,教各处工曹,都预备此事。”
霍启明正要说话,程山虎领着齐良进来,那齐良向郭继恩抱拳行礼道:“小人乃是此前军中老卒,如今在韩宪使跟前听候使唤,今日宪使那边来了两位客人,一位庄东原,一位颜鼎文,宪使已经陪着这二位往大学堂去了,他吩咐小人过来禀报统领一声。”
郭霍二人听见这两个名字就连忙起身,郭继恩惊喜道:“果真是这二位夫子来了?遍寻不着,他们竟然自己来了燕都,这也实在是出人意外。”
齐良点头道:“是,小人听得真切,一位庄东原,一位颜鼎文。”他话未说完,郭霍二人已经拔腿出了屋子,奔向大门而去。
天空之中又开始飘落细雪,军营辕门处当值的军士惊奇地瞧见统领和霍真人两个飞奔出营,向南面跑去,后面跟着随从们快步急追,眼见这些人过了横街,直往鸣玉坊的大学堂去了。
大学堂之内,为山长所预备的春熙堂内生起了取暖的煤炉。韩煦领着新来的两位客人,正在与秦慎之、奉冲和说话,就见郭霍等人急忙忙地冲了进来,郭继恩打量一下,一位身形瘦高,年近六旬,一脸儒雅之色,另一位身形矮壮,四方脸庞,年纪也有五十出头模样。他想了想抱拳道:“不意二位夫子不请自来,继恩当真是喜出望外!小子们寻访二位大贤久矣,都说二位云游四方,难觅踪迹。如今到了咱们这燕都,可一定要长留此处,为北地学子们开坛设讲,以创一代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