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军在易县获得大捷,再次震动下。但是激战之中,粟清海、丁孟秋等人也都负伤。郭继恩便教他们暂驻易县、涞水等处休整,自己率领中军二旅,押着五千余并州降卒,和三千胡虏返回燕都。
半道之上郭继恩接到宣化战报:图鞑两部围困府城,中军乙师乙旅从涿鹿赶往增援,在辛庄遭遇乞答部主力,激战之中,巡检尤忠道中矢阵亡。
路元璟在尤忠道战死之后继续率部死战,直至杨运鹏率张季振、梁义川、陈情怀三旅赶至,杀托部,并进至宣化城外,与郁罗对峙。
“尤忠道可惜了啊,其人粗中有细,是个不错的将才。”郭继恩坐在官道之旁的长亭之内,手拿杨运鹏写来的军报,很是心痛。
“咱们要转道赶赴宣化去么?”谢文谦问道。
郭继恩摇摇头:“易县大捷的消息,那边很快就会知道,同罗部必然退兵。此战过后,必突会专注夺取并州全境,再取关内道北部,延安、安定、泾原等处,围逼西京。”
他冷笑一声:“晋阳失陷之后,就该轮到魏王面对图鞑铁骑了。”
“可是这对咱们来,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啊。”谢文谦开解他道,“二虎争竞,燕州仍然可以赢得休养之机。”
郭继恩只是摇头:“咱们加紧赶回燕都再罢。”
中军甲师的两个旅再次将战俘们押入龙河南岸的俘虏营,于贵宝、安金重等也都赶至南苑军营来见郭继恩。安金重才见郭继恩便焦急道:“某愿率何占海旅和左军赵士祥部赶往宣化助战,于监军却是执意不允。还望统领颁下钧旨,卑职即日便可出发。”
于贵宝没有解释,郭继恩瞧了他一眼,对安金重道:“甲、乙二旅既已返回,郁罗所部虏寇很快也会得知消息,定然退兵,老点检其实不用再赶赴宣化去了。”安金重只得作罢。
于是郭继恩修书一封遣人急送至杨运鹏处,并用箭射入图鞑军营,呈之郁罗帐前:“…于是会猎涿、易,赤黎奔窜,余皆授首。若仍不速去,则以忠道之事,本帅亲至,必至同罗、乞答之部无噍类矣。”
郁罗、达贺乌都是既惊且惧,两人正在商议是否退兵,必突可汗的亲兵也赶至了右军营帐,带来了大汗最新的口谕。两人不敢违抗,遂拔营向西,自怀安转道进入并州。两部撤走之后,宣化围解,杨运鹏也接到统领署军令,率部返回。
七月廿七日,燕都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郭继恩率大军官在西郊护国祠为尤忠道等阵亡的官兵们举行了葬礼。
尤忠道的妻子何氏、儿子尤太全和女儿尤至柔,都是一身缟素,默默向着郭继恩等人行礼。尤至柔只有十来岁模样,尤太全则已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健壮少年,他仰头问郭继恩:“将军大人,我想去讲武学堂念书,可以么?”
郭继恩望向何氏,何氏面色苍白,低声道:“先夫死国,妾身无敢怨恨,只是他身后只有这一个男儿”
“我明白了,嫂夫人不用多虑。”郭继恩点点头,于是认真对尤太全道:“你如今年纪还,先在学馆里安心识字背书。再过几年,若你主意已定,再来找我,可好?”
他虽然是一副商量的语气,尤太全却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郭继恩便给了何氏一个安心的眼神,抱拳离去。然后路元璟抢步上来,向着何氏磕头,哽咽道:“在下与尤兄同领部伍,亲如兄弟,却没能护得他周全,今日向嫂子赔罪!”
“快快请起,这如何能怨你”何氏连忙将他扶起,话未完,已是热泪长流。
张季振、陈之翰赶紧将路元璟拖开,其他军官也都向何氏默默抱拳,一个个黯然退了出去。
陈光义一脸悔恨之色,凑到郭继恩身边道:“若不是卑职胡乱出的主意,尤巡检也不会在辛庄捐躯,这都是卑职的过失啊。”
“这个何能怪你,到底,是咱们太过轻担”郭继恩见军官们陆续出来,便吩咐杨运鹏,“咱们对乞答部,所知甚少,俘虏那边,要详细拷问,将供状汇编成册,送往统领署!”
“是。”折却大将,杨运鹏面色也很是难看,“回头咱们就复盘推演,总结得失,吃一堑,务必要再长一智。”
“轻敌大意,根子在你我二人身上,咱们两个,都罚俸三月,各自检讨反省罢。”郭继恩翻身上马,“缺官补任,伤亡抚恤之事,你与监军司合计着办理,要尽快。”
“是。”
郭继恩回到西苑军营,却见提学使靳衣领着个老仆,正在辕门之外等候。他连忙下马抱拳道:“靳公回来了,如何却不进去?”
“主帅不在营中,外人何可擅入。”靳衣板着脸道,“闻知图寇入侵,老夫便与定州刺史张骏声一道,组织百姓守城备担幸得统领亲率骁锐,大破胡贼,咱们只是虚惊了一场。,是以老夫便将各处预备赶往燕都入学的解士,都一起带回了燕都。”
“靳公年逾花甲,依然为国事劳苦奔波,教人好生钦佩。”郭继恩将靳衣请入统领署议事厅,“不知这回过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将军用兵如神,老夫一介文士,哪里敢指教。”靳衣皱眉瞧着泉婧奉茶过来,“燕镇兵马雄强,所向披靡,易县大捷之后,料想北胡必定不敢再犯河北之境?”
“俗语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郭继恩点头同意老工部的推断,“继恩执意要在易县引敌入彀,斩其臂膀,要的就是震动胡虏,令其再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如此。”靳衣缓缓点头,却又喟叹道,“今日之情形,与隆盛年间何其相似!我唐国由盛而衰,便是因为当年之事。如今雁门失守,晋阳危如累卵,以统领之见,这回图鞑是仅为劫掠而来,还是意在中原?”
“其胜兵十余万,席卷南下,若是仅以劫掠地方,何必要这么大的阵仗?子详细讯问过那俘将乌特支,图鞑新首领必突,其人才略出众,雄心万里,非是其叔父克察汗之辈可比。”郭继恩向靳衣详细介绍道,“登位之初,必突即称,我拥地数千里,当南取华夏,以为下共主也。由是观之,此人实为劲担”
“如此来,此人竟是冒顿赫连之俦。”靳衣面色愈发阴沉,“彼既败于制将军之手,则必全力收取并州之地,乃至西取绥德、延安、安定等处,威迫京师也。”
郭继恩没有接话,靳衣忍不住问道:“若是虏骑进犯西京,制将军可有勤王之意?”
“若形势果真到了那一步,继恩必定点兵西进,径取平城,直捣其后路。彼首尾难顾,定然回救。再者,羽林军百战之师,图鞑未必就能讨得了便宜。”郭继恩缓缓道。
靳衣微露失望之色,但是也理解郭继恩的决定:“劳师远征,不若攻其必救。此兵家良谋。老夫也希望,形势不会坏到那一步。”
他轻声喟叹着起身道:“大乱之世啊。”
靳衣走后,郭继恩也离开议事厅,回到西节堂,他瞧着那个大沙盘,仔细端详了许久。然后转头吩咐傅冲:“给骆承明、卢永汉发文,教他们多遣斥候,深入晋北、晋中,探知图鞑情形!”
图鞑中军主将特莫孤率军攻破瓶形寨之后,便与前军主将赤黎浑各自分兵。中军主力向西一路逼至雁门,南北夹击之下,守将扈文虎被迫放弃关城南撤。图鞑主力涌入晋中之后,在忻州和阳曲先后击败并州军蓝应龙所部,接着,七八万胡兵连同数万降卒逼至晋阳城下,四面筑垒围困之,必突可汗已经发下令来:“哪怕围困个三五年,也要将晋阳拿下。”
此时必突已经在阳曲城设立了自己新的王帐,这位新可汗年约三十出头,狼目鹰鼻,中等身材而气势凛然。喜欢穿着汉式的白袍,此时他正搂着乞答部所献的美人也利环,一边摸着唇髭,一边听着跪在下首的赤黎浑禀报易县战败情形。
“孩儿们两日就夺下了金陂关,原以为易县已经无有燕州精兵。末将想着四处打些草谷以备军资,再北进与右军各部会合。没想到汉狗的主力精锐就藏在易县北面!末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极大。”赤黎浑高大的身躯匍匐在地,愤懑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