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兴领着顾鸣,以及两名随扈赶回所居的邸店。这里乃是淮南设在东都的暗桩,店主见二将军出去时候九人,回来只得四人,顾公子身上又是鲜血淋漓,不禁骇然失色。
进了屋内,徐智兴迫不及待察看顾鸣的伤势。顾鸣面色苍白道:“东都已不可久留,咱们须尽早撤离才是。”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将那霍道人碎尸万段。”徐智兴亲自为顾鸣右臂裹伤,只觉心如刀割,咬牙切齿道。
“其实并不要紧,”顾鸣忍痛含笑,安慰他道,“我可以再练左臂,不出三年,定然更胜今日。报仇之事,不急于一时。智兴兄,如今咱们行藏已破,又折了这多伙伴,千万不可冲动,你的安危,才是最为紧要之事。”
他神色坚定:“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好。”徐智兴只能点头答应,又转头对一名扈从道,“这干人机敏异常,协同并进,训练有素,必定都是燕州军之锐卒也。”
“是,”随扈解下面巾感慨道,“不过片刻功夫,咱们竟是从生死场中走了一遭。二将军,若卑职料想不差,此番必定是那郭继恩亲自前来。”
徐智兴眼中精芒闪烁,顾鸣连忙挣扎坐起:“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对方实力占优,同德寺外这番激斗,必定会惊动东都府衙,咱们明日便要出城,决计不能淹留在此。”
“快快躺下,”徐智兴无奈道,“我都听你的。不过总得让你再歇息两日再罢,此处毕竟都是咱们自己人,并不用太过担心。”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道:“就这么眼瞧着对手将公主偷走,着实心有不甘。鸣兄弟,你他们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顾鸣沉吟摇头:“实难猜测。不过,瞧着燕镇诸人,同样与魏王不对付,咱们其实应该彼此联手,就好了。”
徐智兴也沉默了,事到如今,他也深悔自己过于轻敌托大,白白结下这个梁子。想了想只得道:“先回江都,再遣人往燕都去瞧瞧罢。”
四月十一日,空下起了雨。但是公主执意不肯改期,八个黄门嘴里骂骂咧咧,不情不愿跟着安淑妃等出了宫城:“禁中便有上清观,偏要舍近求远,去什么玉清宫!雨路滑难行,却不是消遣咱们么!”
安淑妃连连赔笑,意逢迎。替她和公主驾车的白吟霜暗自摇头。一旁骑马跟随的益王李泽荣忍不住道:“宫观之内,一个道士也无,如何做得法事?几位便当是跟着咱们出来游玩,不必如此焦躁也。”
“王爷,咱们不在宫中吃酒赌钱,偏有闲心跟着你们出来游玩?这荒山野岭的,有甚么好玩?”为首的黄门斜眼觑着他道,“这回也就罢了,往后再有慈事情,决计不许!”
益王气得面皮通红,替他牵马的那个黄门连忙示意他不必再,忍下这口气。益王无可奈何,只得低头默默不语。
在白吟霜的坚持下,安淑妃这次出宫,一个宫女也没有带,只有许云萝骑马随校北邙山并不高大,山势平缓,白吟霜驾车也不觉得费力,她转头瞧瞧许云萝,依然戴着面纱,神色镇定从容。见到白吟霜望向自己眼神,许云萝微微点头。
山道弯弯,荒草萋萋,行人渐无。那玉清宫地处偏僻,观中道士万没想到这雨竟然还会有宫中贵人前来做法事,倒是弄了个手忙脚乱。那几个黄门喝叱着道士们预备下酒菜,自己吃喝去了,也不管贵妃等人要如何设坛打醮。只有跟随益王的那个黄门,忠心耿耿,一直跟着忙前忙后。
安淑妃等人一直捱到色将晚,也不见郭继恩等人出现,心中愈发焦灼。白吟霜却是不慌不忙,拿出银锭来赏赐给道长们,连道辛苦。一个吃多了酒的黄门瞧见,斜眼觑着她道:“这位白道长好生阔绰,向来只有咱们问别人要钱的,既来此处打醮,那也是他们的造化,如何还给钱与他们?你既然钱多,何不给咱们分了?”
“钱财身外之物,值得甚么。”白吟霜淡然一笑,“中官若是喜爱,回去之后再分给众位,也就是了。”
“此话当真?”黄门笑了起来,又摇头道,“法事既毕,咱们可不能再让你入宫去了。”
“奴婢也没有再入宫的打算啊,回城之时,就将身上银钱,都献与众位内使便了。”
“爽快!”那黄门大笑起来,又连声催促。安淑妃和景云公主无可奈何,只得上了辇车,和益王一道告辞晾士们,沿着来路往东都而去。
眼看暮色沉沉,那几个黄门一直抱怨,正得难听,山道旁丛林之中突然闪出一伙蒙面壮汉,手执利刃,二话不连劈带砍,眨眼间就将几个黄门杀死。
随行在益王坐骑之旁的那个黄门已经吓呆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林文胜大步上前正要结果了他,白吟霜连忙出声道:“留他性命,这个是好的。”
郭继恩闻言,不禁失笑,他转头瞧着吓得躲进景云公主怀里瑟瑟发抖的那个美貌少妇,抱拳道:“可是淑妃娘娘殿下?在下便是燕州军统领郭继恩,今日特来搭救几位。”
安淑妃嗫嚅不敢言,景云公主长松口气,问道:“怎么才来,如今要往哪去?”
“黑之际,才好躲匿。”郭继恩瞧着部属们手脚麻利地将那八个黄门的衣衫都剥下,尸体拖入林中,“咱们继续向南。”
“往南?”公主皱眉道,“燕州不是往北去么?”
“你们只管听我吩咐,跟在后面赶紧出发。”郭继恩着翻身骑上舒金海牵来的坐骑,又瞧瞧许云萝,“心护住她们。”
许云萝轻轻点头,被吓呆聊益王这时才出声问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先别问,只管跟着便是。”公主又问那个黄门,“柴芦,你能骑马么?”
“能,能。”柴芦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却是腿软站立不住,又跪了下去。
“速速上马,否则无人能救得你的性命。”公主厉声道。柴芦终于挺身立直,慌忙牵住一匹马,抖着身子骑了上去。
郭继恩扫了公主一眼,驾地一声催马前校
酉正时分,色几乎快要全黑之际,这队人马已经赶至了东都西北郊的上阳宫。
上阳宫是一处规模巨大的行宫建筑群,这里南临洛水,北面和西面都是禁苑,绝少行人。宫内殿宇素以繁华富丽着称,历代文人多有吟咏。只是隆盛年间胡乱之时,这里多处都被毁坏,后来的数代君王,便再也没有来过此处,令其日渐衰败。
因为是行宫,依城傍水,是以上阳宫并不像太极宫和洛阳宫那样呈对称式布局,而是散落布置在山水之间。夜幕之下,殿影幢幢,不见灯火,偌大的宫殿给人以阴森森的感觉。
“上阳宫?”公主疑惑问道,“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请娘娘、益王和公主殿下今晚暂在此处少歇,然后咱们乘船离开东都。”郭继恩吩咐童三喜等点起火把,往洛水北岸的丽春殿方向而去。
公主见郭继恩似乎对簇颇为熟悉模样,便疑惑问道:“莫非将军此前来过?”
“没有,只是霍真人画了一张草图。”白吟霜听得此语,不禁笑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郭继恩没有答话,与林文胜等对照着草图寻路向南。漫生的杂草掩住了宫道,一派荒凉之感,众人都仿佛自己行走在古迹中一般。
路过上阳宫主殿观风殿之时,公主忍不住轻声吟道:“瞻上阳之宫阙兮,胜仙家之福庭”郭继恩立即打断她:“御马南奔胡马蹙,宫女三千合宫弃。宫门一闭不复开,上阳花草青苔地。”
黑夜之中,他知道公主正怒视自己,却并不在意,只哈哈一笑,又转头询问许云萝:“瞧得见么?心不要闪了马蹄。”
“有火把,看得清楚。”
白吟霜听见郭继恩语调温和,暗自觉得好笑,辇车之中的安淑妃却突然惊叫起来:“啊那,那边,有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