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平十九年的二月廿九日,气已暖,和风丽日,是一个令所有人都心情舒畅的好日子。
新朝廷于皇极殿设仪仗,四位宰相率文武百官迎驾,侍卫和内监簇拥着新皇身穿衮冕而出,内侍将新皇扶至御座。百官及诸部首领舞蹈而拜,三呼万岁。
依照事先的嘱咐,怀明帝故意东向、西向而坐,就是不面向南面。于是百官等再拜,舞蹈称贺,苏崇远、靳衣等上前固请,怀明帝推辞再三,装模作样许久之后,这才终于向南而坐。于是大家再拜而退,并诏告四方,新皇仍沿用雍平年号,俟后改元。安淑妃被册为太妃,公主则改封为景云长公主。
郭继恩、霍启明和周恒三人都没有去参加这场庄重而滑稽的登基大典。代表军方前往皇极殿的是监军都监于贵宝、副都监谢文谦和羽林军副统领安金重。郭继恩等三人都呆在枢府节堂之内,读着粟清海从沈阳写来的书信,沉吟难决。
粟清海在信中提议,以营州军两到三个师的兵力,尾随南迁之室韦诸部,潜入松漠故地,寻机向乞答部发起进攻,将其逐走。周恒手里捏着书信,另一只手在沙盘之上比划着距离:“元公多半不会赞成出兵,枢府若是下定决心,就得尽快致书沈阳,速做预备。”
“以刘元洲之燕州第一师、崔万海之燕州第二师,做出从南面进军姿态?”霍启明问道,“达贺乌必定以为咱们以主力从南面攻之,营州军以奇兵深入,必能成功也。”
周恒和唐成义都瞧向郭继恩,年轻都统摸着下颌,却抛出了一个要害之问:“本帅以粟清海接替周统领节度营州军,向祖才是否会心下不服?”
见周恒难以回答,郭继恩起身道:“五百里急递沈阳,同意粟清海之出兵方略,要他尽快。另,召向祖才回京,以毕文和为营州军监军副使,以营州第二师二旅巡检顾仲林,接替毕文和,任营州六师副点检!”
陈巧韵落笔急书,郭继恩接着下令:“行文燕州统领署,命杨运鹏亲往渔阳,指挥燕州一师、二师作战,与营州军合兵之后,两处兵马,悉归杨统领节制!”
诸人都无异议,霍启明瞧瞧漏刻,对周恒笑道:“咱们都不去参加登基大典,至尊心大,料想不会在意。宝慈宫内的安太妃却一定是吓坏了,咱们去见见至尊,见见太妃,也教他们心安。”
“咦,我不喜欢入宫。”周恒皱眉道。
霍启明拽着他就走:“不去也得去,走走,顺便咱们也去瞧瞧那位美貌的瑞凤郡主。”
郭继恩也笑了,许云萝便轻声问他:“都帅为何不愿去参见登基大典啊?你把至尊从东都救来,立他做了子,自己却不去见他,却是什么缘故?”
“因为”郭继恩冷笑道,“这地之间,无人能教我下跪称臣,哪怕他是子,也不成。”
许云萝困惑地瞧着他:“婢子还是不明白。”
“没事,往后你就会明白了。”郭继恩转头见唐成义欲言又止,便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是,我师下一步之作战方略,究竟是向西取河东,还是南进中原?”唐成义问道,“无论选择哪个方向,咱们是不是都该调营州军入临榆关来?”
“营州军”郭继恩坐下来沉吟不已,他想了想吩咐陈巧韵,“发文至都里城,设立水师统领署,直归枢密院辖制,以刘清廓为水师副统领。另,调燕州五师巡检沈龙往都里城,任水师第二师副点检。”
“职下还是不明白,”唐成义问道,“如今水师已经扩编至二万余人,咱们要这么多水师干嘛?”
“你觉得多,我却还嫌少呢。”郭继恩走到沙盘之前比划道,“南进中原之后,以水师越黄水洋,直至大江入海口,前后相击,以取江南,岂不事半功倍?”
“如此来,都帅是打算先取中州么?”
“对,先取中州,据东都、汴梁,再望山东。”郭继恩思忖道,“想必政事堂诸相,也是这个意思。”
三月初,燕州军第一师、第二师,同时向北开进,东唐军打响了收复松漠故地的战役。郭继恩亲往政事堂,向三位宰相详细分这次军事行动。最后他提议道:“得胜之后,咱们可复设松漠都护府,将松漠、饶乐等处都划入,就地安置室韦诸部。西室韦部首领费伦古阿颇得众望,可任都护之职,还请诸位相国合计,是否可行?”
靳衣问道:“郭帅确定此番必能大胜?”
郭继恩想了想,郑重点头:“是,必能大胜。”
苏崇远这才问道:“松漠之地既复,何必一定要以番臣为主官也?”
“毕竟松漠等处,是交与室韦部所居住,以部落首领为主官,可安众心也。”郭继恩解释道,“咱们可以驻一支兵,并以汉人出任长史、司马等职官,以分掌其事,则无论谁来做这个都护,都没有什么分别。此外,都护秩定三品,等视观察使之职,都护府辖地,置于燕州行台之下,如此,想必无虑矣?”
“如此措置,亦为妥当,”卢弘义问道,“只是咱们若夺了松漠等处,那必突可汗,不会从河东发兵来攻打河北么?虽郭帅前年曾在易县大破虏兵,只是如今他们也有了火油弹,则卷土复来,亦未可知!”
“卢相果然知兵,”郭继恩点头道,“如此,咱们就再与其交战,燕州健儿,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郭帅,如此一来,咱们与河东之虏贼,必有连番大战。”靳衣有些焦急,“似这般,则咱们何日能复取中原也?”
郭继恩瞅着他吹胡子瞪眼模样,慢慢道:“倘若咱们不理会河东,以偏师阻之。大军南趋东都,一旦克复之,则东西两处,同时受担这形势,可就艰难矣。”
“咱们既有平定下再造乾坤之志,何可畏难也!”靳衣急的要跳脚,他不顾形态,凑到郭继恩面前解释道,“偏安一隅,则下人心尽失之,长此下去,燕京必有覆亡之危!”
郭继恩皱眉,微微躲开:“果真当先进取中州?”
“此事何可犹疑,”靳衣手势比划,加重语气道,“咱们于燕京复国,与那伪逆势不两立,岂容其久踞神州哉!都帅若举大旆而讨之,下必定无不景从,即下东都,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郭继恩瞅着靳衣笑了,“既如此,都堂为何还不发招讨檄文,以晓谕四方?”
“檄文?”靳衣为之一愣,又醒悟过来,“不错,当发檄文以讨逆,宣谕各处。这檄文,本官亲自来写!”
郭继恩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本帅便先行告辞了,几位相爷,雄文既成,即呈送议政院便是。”
苏崇远和卢弘义原以为靳衣与郭继恩会有一场大吵,万没料想这位郭都统顺水推舟就应承了这样大事。两人正暗自诧异,听得呈送议政院之语,不禁又拉下了脸,甚有憋闷之福
郭继恩也不在意几位老臣几张臭脸,正要转身离去,忽又想到一事:“霍参政提议将燕都钱庄更名作户部钱庄,此不过一件事,三位相爷为何迟疑难决也?”
三人更觉尴尬,苏崇远拿起一份申状细瞧,不再理会郭继恩。倒是卢弘义作揖虚心请教:“官办钱庄之事,咱们其实都不大懂。闻这钱庄初办之时,本银是三百万,后来扩至五百万,如今更名之后,又要扩本至六百万缗。原以为不过是一间兑便铺,谁知竟是这样的庞然巨物,又掌铸币、藏库之职事,如此,咱们几个,都有些迟疑。”
“此事容易,就请钱庄之苏副总办,来此为几位相爷解惑,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详尽询问于她便是。”郭继恩又问道,“不是已经举荐其为户部金藏司员外郎,为何这事也没有了下文?”
“郭帅,那苏蔻虽是长袖善舞,”苏崇远放下申状,苦口婆心劝道,“毕竟女流之辈。朝会之时,混于诸官之间,未免不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