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在元日所的事情,让周恒有些烦闷,又有些恼怒。于是次日当柳松等随扈亲兵过来,周恒便领着他们往西山大营而去了。寒地冻,又值年假,原本军士们也都猫在营房里向火不愿出来,周恒一到,便喝令大家出营练足,将官兵们都操练得叫苦不迭。
周恒犹不解气,又往火器厂而去。工匠们大多已经返乡,要上元节左右才会陆续回来上工,厂里只有秦义坤与督办唐文福等几个老工匠在钻研改良之法。
“往后会全部改为铁壳,只是这火引子,咱们还在想法子。”秦义坤满脸污黑,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周恒也不禁有些心疼他:“干嘛这般拼命,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家中夫人又有孕在身,该回去多多陪着才是。”
“她好得很,才不用我陪呢。”秦义坤不以为然,“提水挑担,什么都能做,又不是什么豪门贵女,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周恒很是无语,秦义坤却又正色道:“卑职也知道,今年必定又有大战,如今都帅和真人都不许卑职回军营带兵,那就只好替众位伙伴们多做些事情了。要是能把火引子的事情弄好,这火油弹,真的能横扫下,管他是哪路贼兵,保管望风而逃!”
“你们是不是配方也改了?方才瞧着,换了铁壳,威力竟然这样惊人,比先前更加厉害了。”周恒回想起先前的试验,心有余悸,“这个也该改个名了,得叫神威霹雳弹才对。”
“那往后就叫霹雳弹,可是这配方,却不能告诉统领。”秦义坤嘿嘿直笑,“要是你一时好奇,自家试验起来,砰!那可就不好了。”
“就是告诉本官了,也没有这份本事能做出来啊。”周恒又摸着那根细长的铁管子,“这个就是铸炮?”
“总是炸膛,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解决。”秦义坤面上得意之色消失了,“这个得等真人和宋师过来,再想想法子!”
周恒虽然好奇,但是霍启明和宋云奇显然要工厂重新上工之后才会过来,他也就没有仔细询问。
一直在西山这边待到初五,周恒才又返回燕京城内。到得西海池,杨运鹏已经从邯郸赶回,三人再次详议作战方略。杨运鹏否决了周恒南进邺城等处再转攻晋南的设想,建议从邯郸集中燕州军主力从滏口陉杀向涉县、黎城:“虽然魏逆已经无力北犯我境,可是咱们贸然闯入河南地,贼必戒惧,若集兵来战,我师则不得不分兵守之。卑职的意见,燕州军第一、三、五、七、八师合计六万之兵,先入滏口陉,扫荡晋南。若晋阳之兵坐视,则北进祁县、太谷。若敌兵南救,周统领再率羽林军、营州军越井陉而逼榆次,如此,晋阳必克之,如何?”
跟着杨运鹏一道入京的还有两位西京来的御史,一位杨典,年逾四旬,皱眉沉思。另一位名唤邹秀,人如其名,形貌俊秀,约莫二十六七岁,甚为年轻。他听着面容黑瘦的杨运鹏侃侃而谈,不禁微露惊讶之色。
杨典原为西京城中之谏议大夫,因受梁忠顺忌惮,被出为朔方道监察御史。与桑熠等将领一道在灵武等处抵抗图鞑部的入侵,败回凤翔之后,受西京侍御史邹秀力邀,于是与其一道离开关中,往燕京而来,并在邯郸城得到了燕州军统领杨运鹏的款待。
年假未完,节堂之中的两个女孩儿轮流当值,今日轮到瑞凤郡主,她手呵白气,提笔纪录。周恒瞅着她,点头道:“运鹏兄所言,也有道理。此前周某只是觉得常山、邯郸两处相距甚近,杨兄那边若出滏口陉,晋阳之敌未必会动。不过即便如此,咱们得了滁州、临汾,还怕晋阳不能克之么?”
郭继恩轻轻点头,又笑问两位远道而来的文官:“不知二位御史,有何见解?”
杨典神色复杂地瞅着郭继恩:“自图鞑入寇,下官一直听闻的,都是辱国丧师的坏消息。今日失一城,明日丢一地,那关内统领宁宗汉,又对朔方健儿甚为防备,形势危急若此,竟还是这般的器量狭,教人极是失望!万没想到,才入燕京,便听了这样一番气概非凡的议论,倒教下官犹似梦中矣。”
“的确是教人精神振奋,”邹秀也很是意外,又探询道,“只是燕镇兵马,真的有这等实力么?”
“平东虏,救新卢,这便是实实在在的战力。”郭继恩告诉他,“本帅已经传书沈阳,营州军统领向祖才向将军,已经亲率四万余兵马向临榆关开进。如此,则南北两路,战兵辅兵逾十五万之众,旌旗所指,河东必复!”
两位御史彼此对视,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能置信眼神。杨典叹息道:“不意国家复兴之望,竟在此处。下官就先行告退,回头去谒见子,不妨碍元帅与二位将军议事了。”
见他们起身告辞,郭继恩也站起身来,与杨运鹏一道将两位文官送出广寒宫。这个时候杨典才瞅着郭继恩身后的许云萝,低声道:“瑞凤郡主虽然身份贵重,毕竟女流之辈,元帅何以用女子出入机要之地也?”
“这个乃是燕镇风气,”郭继恩微微一笑,“女子出来任事,甚为常见,官府、工厂、商铺,处处可见之,杨御史不用大惊怪。往后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又接着道:“二位御史,一位早有令名,一位乃是雍平十六年的状元郎,都是国家干才,如今来归,本帅甚为欣喜。想必政事堂诸位相国,也乐见之。待得初八日,百官复归本处,二位便可先往中书省,见一见三位相国,瞧他们有什么吩咐。”
邹秀正要称谢,杨典已经向郭继恩肃容拱手道:“下官愿往边地去,营州、松漠,不拘哪一处都可!”
“杨监察恳切报国之心,本帅已经知道了。”郭继恩忍不住笑了,“不过文官职事,还是由政事堂与户部来安排为好。监察也不用心急,可先在城中赏玩,瞧一瞧北地之风物人情,也是一件乐事。”
西节堂内,只剩下周恒与瑞凤郡主两个。他才起身,瑞凤郡主已经迫不及待抬头问道:“周将军,是不是营州军入关之后,你们便会往河东去打仗了?”
郡主身穿大红色绣梅花袄裙,头插金钗,一张白皙秀美的脸之上,清亮的大眼满是期待神色。周恒想了想,还是道:“殿下在节堂任事也有段时日了,当知兴兵之事,非同可。军资支应,事极繁多,非一两月功夫不能初具眉目。周某估摸着,快的话也要到四月里了罢。”
“哦,”郡主微微点头,沉吟不语。周恒又道:“气寒冷,殿下早些弄完,早些回宫去罢。”
“马上就记完了,妾再誊抄一遍就好。”郡主着又坐下来,提笔继续书写,又轻声道,“妾也要提前祝愿,将军能一举破贼,早日凯旋归来。”
“多谢,这也是我燕镇所有将卒的心愿。”周恒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了想又问道,“长公主殿下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呢?”
“妾也不大知道呢,自从妾被霍参政征至此处任事,就不大能见着景云姊姊了。她很少来宝慈宫的。”郡主一边写字,一边回他的话。她想了想又抬起头来:“不过妾听,政事堂那边正在替姊姊物色夫婿呢,也不知道是谁能有这个福分。”
“福分?”周恒轻笑一声,却突然道,“依周某之见,若能娶到郡主为妻,这个才真正叫做福分呢。”
“呀?”瑞凤郡主呆呆地望着他,突然面色绯红,又连忙低下头去,她慌慌张张地提笔又写,可是手在发抖,瞬间就弄污了纸张。
她苦恼地轻叹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周恒有些不耐烦,走近她身边道:“重新再写一张就是了。殿下若是不愿,只管拒绝便是,伤心难过的人,也该是我啊,你又何必这般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