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完之后,霍启明也不敢向郭继恩隐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眼见郭继恩一副要暴起揍饶模样,他连忙心虚道:“便是没有道当初那番胡诌,令妹也已经是情意深种,难以强扭。依道之见,这件事情,不如顺从其美,他们自己去处置便好。”
“若非你当初信口雌黄,何至有今日之事。”郭继恩冷笑一声,“知人知面,难知其心。你就能确知,这田安荣果真是与七妹彼此生情,而非是贪图郭家之权势地位?”
“这个的确不能,”霍启明正色道,“不过咱们与其相识远非一日,瞧来也不似那利欲熏心之人么。他既是不曾对七妹隐瞒过往之事,可见还算是个有担当的。”
“此事往后不用再提了,我可不想一时心软,却害了七妹一辈子。”郭继恩摆摆手,“眼见中秋节至,你我也该分别往两处大营去,瞧瞧军中同袍们才是。”
“不去,我要留在宅中陪着妻儿。”霍启明话音才落,眼见郭继恩目露凶光,忙又改口道,“罢罢,我去西山,你去南苑,这样总行了罢。”
佳节虽至,军士们依旧要留守大营,不过有些人还是可以告假进城去玩,一些军官也得到了回去探望家眷的机会。及至八月十四日暮时,枢密院大官员皆都喜笑颜开,匆匆散值而去。陈巧韵自与瑞凤郡主道别,出了西海池,却见郭继骐已经在慈候,不禁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道:“官人回来了。”
“嗯,回到南苑大营已经多日,今日才得告假回来瞧你。”郭继骐面容沉静,从妻子手中接过了月饼盒子,“可还有什么要买的么?若有,我便陪你一道去。”
陈巧韵满心欢喜,学着市井之中那些少男少女逛街之时的模样,挽住丈夫的手臂笑道:“不用再买什么了,妾都已经备好了,咱们赶紧回去罢,别让阿母大人在家中久等。”
“好。”
两人穿过横街向南,陈巧韵絮絮叨叨道散值之时的情形:“郡主殿下想必也很是思念周将军,瞧着神色有些落寞的模样。”
“嗯。”郭继骐轻轻点头,有些出神地回忆起跟着大军入晋入陕情形,酷烈的阳光,略显荒凉的大地,被穷苦和战乱折磨得已经麻木的一张张面容。
南苑大营衙署之内,常玉贵、石忠财领着几个旅将,也围坐在郭继恩身旁,起晋陕战事。他们一会大笑不已,一会又不胜唏嘘。分食月饼之际,郭继恩瞅着陈之翰道:“你的妻都在城中,也不回去瞧瞧他们?”
“明日大戏台有出演,卑职会过去瞧瞧,然后就会赶回来。”陈之翰一口咬下半只月饼,含糊笑道,“都尉们既然都留守大营,卑职亦不能例外也。”
郭继恩点点头,又将张季振叫到身边,低声对他道:“枢密院已经在着手扩编中州军第五师,暂时驻屯于乐寿县。”
“是,卑职接到军令之后就立即赶过去。”张季振明白了郭继恩的意思,立即回话,“不过卑职以为,不但燕州要扩兵,关内道那边,也要再编一到两个师为好。”
“关内道啊,”郭继恩捏着月饼有些出神,“若是昔年盛时,关中便是再养十万兵亦不在话下。如今却是艰难,可以先问问周总管和安金重、桑熠两位统领的意思。”
燕京往西二千里,延安府城。此时正是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城池东面丰林山上,有九层砖塔,从此处向西面望去,延河蜿蜒而过,塬梁峁沟,连绵不绝。阳光照射在身上,殊无暖意,周恒从城墙之上下来,见军士们正在分食月饼,都是颇为兴奋神色,便问从西京运粮来茨巡检韩尚凤:“这月饼,难道是从燕京送来长安城的么?”
“不是,听是那什么喜乐斋,在长安城中建了分号。”韩尚凤有些拘束道,“这些月饼,乃是统领署向分号所购,安统领和李点检便吩咐的,往延安来时,一并捎上。”
徐珪身穿盔甲,咬着月饼凑过来称赞道:“味道极好,可惜这一盒才四只,教人意犹未尽。”周恒轻轻笑了笑,便吩咐柳松将自己那盒月饼递给徐点检:“既然喜爱,就多吃些儿。”
徐珪忙将月饼咽下,摆手道:“可不敢抢了总管的这一份。”
“无妨,往后回了西京城,再去买就是。”周恒着便负手沿着西大街,往钟鼓楼方向行去。如今的延安城,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两边皆为店铺,衣食果菜之物,各有售卖,邸店货栈,也是人来车往。周恒一面走一面打量,直至悬钟架鼓的钟鼓楼,他爬上第三层,俯瞰城中熙熙攘攘景象,未免起了思乡之情。想到家中父母、弟弟,想到瑞凤郡主那秀美的容颜,无辜而又带着些许害怕的眼神,周恒不禁暗自叹息。
他正在低声喟叹,却见南面城门有骑兵打马进城,飞速往府衙而去,心知西面战事又起,只好又带着随扈们匆匆下来。
八月十五日,驻守延安城的官兵们分食月饼之际,图鞑左军主将鄂勒支又率三万兵马,沿着渭水支流从西北面直扑新平县城而来。沉寂了近两个月的陕北之地,再燃烽火。
如今关内道辖地之内,东唐军部署有八个师九万余兵马。雍州军第五师李续根部戍守西京,第二师武铭部驻屯西面凤翔、陈仓。第四师黄寿部则驻守东面潼关。这三师人马都由安金重坐镇西京节制。北面,自新平向东北方向,黄陵、敷州、延安,驻屯了雍州军第三师沈望部、第六师梁义川部、燕州军第一师刘元洲部、雍州军第一师徐珪部和羽林军第三师伍中柏所部,共计五个师约六万之众。得知新平遇敌,徐珪便主动请命前往增援。
陕北行营设在延安府衙之内,占用了西路院子。行营节堂之内,周恒不能确知沈望所部战力究竟如何,他瞧着那幅沙盘,沉吟道:“先命梁义川部从黄陵赶往增援,教他不必入城,只在外围相机作战。延、敷这边,咱们暂时先不往新平增兵。”
“不往新平增兵?”领着人马在延安南面临真等地营田垦荒的雍州军副统领桑熠也匆匆赶了回来,他凑到沙盘面前仔细查看着,然后挺直身体向周恒禀道:“沈望坚忍沉毅,甚得士心,新平城定可长久坚守。若与梁点检内外呼应,料能托,只是贼兵既众,想来难以大胜,或成僵持之局也。”
周恒盯着他问道:“沈望果能守住新平?”
年仅二十六岁的方面主帅,却是气势逼人,桑熠慨然应道:“是,沈点检既在,则新平无忧。”
“好,延安、敷州两处,各留驻一个旅,其余各部,四日之内,往三川会集。”周恒沉声下令道,“彼攻新平,则我取庆阳!”
“是!”诸将都轰然应命,桑熠忙抱拳道:“就请总管坐镇簇,某当率伙伴,克下庆阳!”
周恒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闪过郡主的容颜,他深吸一口气道:“不,本总管与你们一道去三川。”
新平县北面山势较高,鄂勒支早已料定唐军必定从黄陵等处前来救援,于是在北面才山设伏,准备先将救援之敌予以歼灭。不料梁义川并未中计,三旅人马分作三路,翻山越岭,从才山西面赶至于家庙,反而从侧后将这支伏兵杀得大败。
左军副将阿库特连忙率军赶来拦截,他们在一处叫做七甲村的塬间平地设立营垒,等着唐军直撞过来。然而梁义川部却由当地百姓为向导,直接翻越磨盘山,并在新平县北面高地上的西坡村建起营垒,耐心等待着战机。
新平城外,鄂勒支下令主力人马加紧攻城,结果强攻三日不克。鄂勒支也是用兵果断之人,立即留兵围困住县城,自己则与阿库特合兵一处,向西坡村的梁义川师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