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的回书至燕京枢密院,广寒宫、武成殿两处忙碌的文武官员,很快就知道了刘清廓即将替代安金重出任雍州军统领的消息。一些人困惑不解:“刘统领乃是水师大将,他去主持关内军务,真有这个本事么?”
也有人暗自替羽林军副统领薛宁感到不平:“统领一级的大将,几乎个个执掌重兵,出征在外。惟有薛副统领,日日在西苑衙署之中闲坐无事,都帅这等厚此薄彼,难免教名将寒心也。”
薛宁也隐约听见人们的议论,察觉异样的目光,心中愈发觉得苦涩。闲来无事之时,他便冒雨至燕京城北郊之方丘,观雨赏景,聊为散心。
柏树森森,雨势渐,薛宁负手漫步于斋殿之外,却瞧见一位形貌俊秀的五品文官也在此徘徊。那人打量着薛宁,面露诧异之色:“将军雨中倘徉,这等风雅,定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下官乃是侍御史邹秀,却不知将军是如何称呼?”
“原来是邹驸马。”薛宁点头道,“某是羽林军副统领,薛宁。”
“薛将军,”邹秀忙作揖道,“早闻令名,今日偶遇,极是有缘,不如就一道同游之?”
“却是不必了,”薛宁淡淡道,“某已尽兴,这便要返回了。”
“既如此,下官便与将军一道回城。”邹秀见薛宁转身欲走,依然跟了过来。薛宁微觉不耐,邹秀却又道:“将军雄才,却被冷落于西苑衙署,甚是可叹也。”
“某执掌京城防务,为子宿卫。”薛宁沉声道,“这等权柄,如何是冷落。”
邹秀轻笑一声:“既非冷落,将军可能调动一兵一卒?”
“慈大逆之语,御史岂可胡言之。”薛宁皱眉警告,“足下身为驸马,更该谨言慎行才是。”
“驸马,”邹秀嗤笑一声,“在下做这个驸马,真是悔之无及,朝中处处被人冷落,空有抱负而不得伸展。实了罢,下官与薛将军,正是同病相怜。”
“足下做这驸马,并非被人强迫,乃是自家心甘情愿,今日却这样的话,未免太教人瞧不起。”薛宁更是嫌弃,行至自己坐骑之前,一面解开缰绳,一面斥责道,“若果有壮志,当勤勉职事,以待来日,何必出此抱怨之语!”
“在下确有为君上分忧之意。奈何如今之御史台,着实无事。”邹秀正色道,“不知薛将军何以教之?”
薛宁正要上马,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邹秀继续道:“中书诸相,皆庸碌之辈。某虽有心为国出力,奈何无人助之,这燕京虽大,其实并无在下可施展之处也。”
“既是燕京难以容身,驸马何不自请外任?”薛宁摇头道,“便是为一县令、别驾,也总好过在京中虚耗时日。闻驸马当年乃是省试之状元,必有大才,府县之中,岂无伸展之处?待你有了政声,身份又贵重,将来重入台省,便是应有之义。”
邹秀面露迟疑之色,薛宁轻哼一声:“到底还是舍不得京中温柔富贵。”罢翻身上马,吁的一声,径自走了。
次日,于贵宝、周恒等都为刘清廓送行,薛宁却没有去,只在衙署之中,默默发呆。
刘清廓由一伍亲兵护卫着,加紧赶路。南行至常山府城,新任刺史潘家勋赶至驿馆与他闲话之际,颇为兴奋道:“向统管所率大军,已经攻破朝歌城,想必东都克复,指日可待矣。”
“的确是喜讯。”刘清廓沉吟点头,“潘兄接任刺史,也是喜事,本官也当道贺才是。却不知孙太守如今转任何职了?”
“孙太守如今被调往向将军处,襄赞军务。据,”潘家勋压低声音道,“入东都之后,孙兄便会署理河南道观察使之职。”
“哦?”刘清廓有些意外,“孙兄擢升都使,这也是喜事,却是难得。”
“是,同喜,同喜!”潘家勋很是高兴,“刘将军受任专征,节度一方,到任之后,必定震慑虏寇,咱们都等着关内再传捷报呐。”
刘清廓只是微微一笑:“那就借太守吉言了。本官欲修书一封,还要托请太守遣人急送济南才是。”
“济南?”
“是,济南,郭都帅、霍真人处。”
“哦,想必是紧急军务,这个都包在下官身上!”
“既如此,本官这就写。”
刘清廓书信至济南,此时霍启明仍在青州督战。郭继恩打开书信瞧过,皱眉思索许久,转头吩咐唐应海道:“给青州去信,催促霍真人,如今大雨已停,当速速用兵,拔下青州!”
徐智兴所部,孤军深入,眼见青州不能救,已经放弃临朐,向南退兵。青州城外,围困城池的东唐各师,终于盼得雨霁云开。霍启明遂下令,四面兵马,一齐攻打青州城。
各村各镇之百姓,皆来助战,运粮、造车,帮着运送伤患。城头之上,守军虽是各持弓弩,却是无人放箭。霍启明远远地用千里镜瞧着,不禁拊掌大笑:“敌军已经全无守志,这青州城,今日便要落入贫道之手!”
山东降将王重武率先登城,守军纷纷丢下兵器投降。眼见大势已去,马家父子自西门强行突围,试图从大龙山、双子山南逃临沂。东唐军各部奋力截杀,生擒马师俊,马世仁在逃跑途中被随扈杀死,砍下首级降于追杀过来的唐军官兵。
山东之地,除临沂一府之外,全部归降于燕京。共计九府五百余万丁口,粮草绢帛铜钱库银,更是不计其数。霍启明进入青州城后,巡视府库,见金银绢帛堆积如山,很是满意:“这一仗,打得很是划算。马家辛苦积攒三代,却是肥了咱们,哈哈。”
“是。只是马家只会积财,却不会厚待百姓。登州莱州等处,颇有荒芜之田。”跟在霍启明身边的程仲星叹息道,“许多人宁可逃难至辽东,也不愿在胶东种地。这都是官家盘剥太狠所致也。”
“荒地不用怕,那可都是宝贝。咱们清丈土地,依旧交给百姓们租种,再过得两三载,你瞧瞧又会是什么情形。”霍启明停下脚步,“各部皆在簇休整待命,看好马家妻妾家,可是也别害了他们性命。贫道要先回济南去也。”
他出了府库,见丁孝义在外面等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今日起,丁明府便是青州府刺史。”
“啊?”丁孝义张大了嘴巴,霍启明却迈步径直走了。
徐智兴军尚未退至沂水,便得知了青州城破,马家覆亡的消息。徐智兴独自在官道的长亭之内默坐良久,直到顾鸣挤开随扈过来,徐智兴这才抬头瞧着他道:“去吩咐李神韬,寻个时机,将马师睿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