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七十里的东都大城,其最繁华之时,人口逾八十万,如今已经不足四十万人。唐军进城之后,城市南北两端各坊之中的贫户纷纷出迎,而洛水两岸的达官贵人宅邸,则是一片死寂。
唐军自西向东,逐坊逐街扫荡过去。关孝田和秦存贵的中州军二师、三师杀上定鼎门大街之后,立即向北,无数人马奔向津桥去。
阳光早就被乌云遮住,津桥上,和桥的南岸,最后一支负隅顽抗的梁魏军依托拒马、沙袋和门板构成的简易壁垒依旧在苦苦支撑。唐成义、葛有昌等领着中州一师的官兵,乘坐着百姓们提供的大船只,逆洛水而来。葛有昌迎着稀疏射来的羽箭,大声劝降雷文厚:“雷家二郎被咱们生擒,如今吃得好睡得好。梁家覆亡,只在眼前,雷将军又何必执迷不悟耶!”
雷文厚身边,十几个受晒地、站立不起的士卒都瞧着自家主将,夏云野欲言又止,雷文厚却是一声不吭。他虽然因为作战太久,双臂已经酸软无力,却还是咬着牙端起角弓,搭上羽箭,深吸一口气,预备瞄准那个挺身直立船头的敌将射去。
便在这时,一个年长的内侍跌跌撞撞冲出端门,一面奔跑,一面恸哭道:“至尊,至尊已经自戕宾矣!”
一些士卒放下了兵器,雷文厚双手颤抖,终于扔下角弓,低声吩咐夏云野:“教伙伴们都降了罢。”
“是,将军也不必难过,咱们勤王来此,战至最后,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夏云野长叹一声,也抛下了手里的横刀。
“回头夏兄替某转告二郎,已到了这地步,当降就降了罢。”雷文厚面色灰败,手里翻出一柄解腕尖刀,“还有尚在南阳的大郎,教他也降了,这下,终究还是归了郭家。”
“雷兄,你”夏云野大惊失色,正要阻止,雷文厚已经自行抹了脖子。
军士们搬开拒马、沙袋、门板等物,秦存贵尚在迟疑,关孝田已经催促道:“秦兄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领着人马进宫?这些降卒,关某看住他们,一一清点便是。”
“好。”秦存贵不再迟疑,立即与师监孙汝林一道领着中州军第三师的官兵们冲上津桥,向端门扑去。
向祖才和谢文谦由亲兵护卫着,匆匆赶到津桥,眼见降卒降将都已经在洛水南岸,黑压压跪了一地。向祖才瞅着关孝田,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怎么就教三师先入宫了呢!”
关孝田黑瘦的面容之上神色很是沉静,从容抱拳道:“职部成军日久,老卒甚多,留守此处,若有异常,处置起来,也是方便。”
“你”向祖才只是摇头,谢文谦忙道:“这正是关点检识大体处,实乃军将楷模!咱们也不必耽搁,进宫去瞧瞧。”
梁佑续在东都城破之后,便吩咐依然跟在身边的金吾卫士将自己的妃嫔、幼子全部杀死,又命他们将依旧居于洛阳宫内的梁忠顺妃嫔也杀死,最后,教他们将自己勒死在仪鸾殿。至此,立国不过二载的梁魏皇朝,就此覆灭。
秦存贵、孙汝林等率部冲入洛阳宫,见到这血淋淋的场面,都有些愣神。孙汝林瞅着成片跪在地上的内侍、宫女,皱眉问道:“怎么都死了?”
洛阳宫内侍署都管阎德仁战战兢兢将梁佑续杀死妃嫔,又命人杀死自己之情形都了。秦、孙二将瞅着跪在远处低声哭泣的那几个金吾卫士,一时也是默然无语。
旅监夏振发匆匆赶来仪鸾殿禀报:“仙居院那边,还有一个没死的。卑职已经教医官替她救治,不定能活下来。”
待到向祖才、谢文谦进宫,两人经过巍峨壮丽的前朝三大殿,一面忍不住啧啧赞叹,一面却是脚步不停。待他们赶到仪鸾殿,听着秦存贵等人禀报宫内情形,也是眉头大皱。谢文谦沉吟道:“依旧教这些人看住宫殿,咱们奏报汴梁,大事皆由都帅定夺便是。”
“嗯。”向祖才皱眉扫了一眼模样敦厚的秦存贵,愈觉心中不乐,他转身负手出了仪鸾殿,想了想又回来问那阎德仁:“仙居院内,都是那梁忠顺用过的女人?”
“是,那边住着几位太妃,听有一个还活着。”
“带本官过去瞧瞧!”
“是,将军请随老奴这边来。”
阎德仁领着向祖才一直行至洛阳宫西北角的仙居院,进去之后,他瞧见那个气息奄奄的美貌女子,微微变色。向祖才觑着阎德仁的脸色,皱眉道:“这个还未死的,叫什么?”
“启禀将军,这个,乃是安康公主。”阎德仁吞吞吐吐道。
“啊?”向祖才也变了神色,连忙转身,厉声吩咐亲兵,“将此处严加看管,留医官日夜值守,务必要保全这个女子性命!”
“是!”
向祖才慢慢返回仪鸾殿,见到谢文谦出来,便上前低声问道:“譬如这洛阳宫,峥嵘气象,闻西京城中太极宫,也是一般的富丽堂皇。怪道是都想做子,何等威福!副都监,你在宣化之时就已经跟随都帅,定然深知他的性情你且,咱们都帅,如何就忍得住?”
“这个?”谢文谦先是一愣,想了想笑道,“此前都帅倒是过,若做了子,则将来必定也会有似今日之事。”
“哦”向祖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那也得是。都帅的念头,总是出人意表,想得深远!”
中书省任命的检校河南道观察使孙光祖进入东都城的时候,战事已经完全平息,降卒们都被安置皇城东面的东城等处。含嘉仓城的储粮,向、谢两位制将军也已经差遣军士看守、清点。城中以李垂兴为首的一批文官,都往皇城去谒见新来的统治者。
孙光祖正觉入城之后棘手之事极多,头昏脑涨之际,得知降官们来拜,心下倒松了口气。跟随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队伍赶来东都的枢密院主簿元焘却提醒他道:“别裙也罢了,这个李垂兴,都使不能见他。”
孙光祖困惑问道:“这却是为何?”
“此人乃是梁忠顺心腹谋士,伪魏之宰相。”元焘提醒他,“枢密院和中书省,都将其人列为要犯。都使可直接拒见,回头,都使可吩咐军士们前往其宅,将他锁拿入京便是。”
“啊?哦,好。”孙光祖连连点头,“多亏主簿提醒,不然本官又犯糊涂了。多谢多谢,唉,本官离开常山之时,就该再多带两个帮手来才好。”
他觑着元焘道:“要请主簿在此多留些时日,帮着本官一道理事才好!”
“国事为先,元某焉敢辞耶。”元焘正色拱手,“都使只管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