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刘清廓被任命为雍州军统领之后,才行至晋阳,便托请并州行军长史陈光义,遣人传书同官安金重处,提议调潼关守军入中州参战。陈光义答应下来,又心提醒他:“各处都嫌兵力不足,刘统领这般慷慨果决,万一陕北大兴兵事,则愈加为难矣。”
“潼关守军,原本就是为防备梁逆兵马西来攻打。”刘清廓神色很是沉静,“如今我大军南征,彼已无力西攻,潼关之兵自然要打出去才是。再者,中原定则北方定,北方定则必下定。早日结束河南战事,枢密院那边,调动兵马也就不会如今日这般费力也。”
“统领见解得彻,只是陕北战事久拖不决,文官和百姓们,物议难止。”陈光义叹息道。
刘清廓放下鸡子醪糟,神色不变:“中原既定,边患也就不会拖上许久。可惜粟将军不在晋阳,请长史转告于他,若并州军有出征之事,务必告知延安这边。”
“下官省得,”陈光义正色拱手,“此事必定知会粟统领。”
“多谢,”刘清廓起身告辞,“本官今日就动身,告辞。”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何必言谢也。”
“非也,”刘清廓笑了笑,“本官谢的是陈长史所款待之鸡子醪糟。”
于是粟清海军北进紫河之际,晋阳的信使也将军情急递送过大河,直至延安城内。
安金重向刘清廓交出兵权之后就离开了关内道,刘清廓则将统领衙署直接搬到了延安,与桑熠一道,领着官兵们营田垦荒,操练战阵。得知粟清海决意率部深入大漠,刘清廓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此时黄寿所部雍州军第四师尚未返回潼关,行军司马陈疆达提议道:“咱们是否当往庆阳方面,摆出进攻姿态,以为疑兵?”
“庆阳难打,除非咱们果真杀至庆阳城下。”徐珪摸着胡子拉碴的下颌,“再者,就算赶到庆阳,也是无功而返,徒累部伍。何如趁此时机,一举拿下夏州?”
桑熠吃了一惊,瞅着徐珪不话。刘清廓却很感兴趣:“为何是夏州,不是银州?”
“银州之敌,乃是新附军之朱兴所部。”徐珪来到舆图之前比划道,“咱们都知道新附军战力不济,则郁力弗必定来救。若攻夏州,朱兴却不敢来救,要么死踞银州,要么,就是北逃至连谷、胜州。”
“夏州至中受降城,七百里路,几乎全是沙碛地。”桑熠思索道,“粟统领奇兵突袭,未必会震动郁力弗所部。”
“可是咱们若打银州,则夏州之敌必定来援也。”陈疆达道,“朱兴也会死守待援。两相比较,还是夏州好打一些。”
几人都瞧着刘清廓,等他作出决断。刘清廓负手踱步,沉吟良久,“晋北、云中两处,皆苦于乌伦布台占着那胜州城。粟将军险出奇策,自然也是因为要拔除胜州之担是以咱们出兵银州,对并州军的同袍们,最有助力。”
他停下脚步,沉声下令:“刘元洲、梁义川两师,速速赶来延安会合。教李续根、沈望所部,心戒备,以待西面之担命武铭所部,自凤翔返回西京驻防。还有,给黄寿下令,教第四师加速,十日之内,务必赶回西京待命。”
陈疆达连声答应,刘清廓扫视众人,语气平和:“胜州之敌若退,不但晋北,实是整个西北,局势都会大为好转。咱们不可存了替人做嫁的心思,各部都要奋勇争先,早日拿下银州。”
“是!”
粟清海率部突袭中受降城,接着,以骑兵扑向西南面之胡洛盐池。这里每年出盐万斛,是朔方一处极要紧的食盐产地,盐湖长逾三十里,湖边还留有当年唐军所建的故垒。苍烟落照,沙碛万里,破败的营垒,瞧来让人觉得格外苍凉。
南俊龙驻马湖畔,正在暗自感慨,旅监贺亮才驱马过来:“南兄弟在这里发什么呆呢,那些盐包,都已装车,咱们要回粟统领处啦。”
“好,这盐湖,咱们不分兵把守么?”
“我已经吩咐史连春,率一团镇守簇,看住盐工,教他们接着干活。”贺亮才黝黑发亮的面孔笑嘻嘻的,“放心,一团人马,已经足够!”
“好,那咱们就走。”
中受降城失陷,胡洛盐池被夺,丰州、胜州两处皆为震动。乌伦布台犹在迟疑之际,南面银州守将朱兴又遣人求援:雍州军三万人马,已经破抚宁,逼至银州城下。
乌伦布台大怒,声色俱厉道:“唐军断我后路,又进逼银州,无非是想把我从胜州赶走!你家朱点检坐踞雄城,又有夏州之兵可助,做什么向我求援!回去告诉朱兴,若是银州丢了,我这里是不会开城接纳的!”
求援使者狼狈离去,达贺乌提醒乌伦布台:“咱们既然不往南,就该向西去打粟清海才是。不然,敌军三面围来,这胜州,迟早也会守不住。”
“粟清海绕到咱们西面,可不就是要咱们赶过去与他决战么?”乌伦布台蹲下来在沙地上画着,“咱们按兵不动,他能奈咱们何?”
“按兵不动,那个粟清海的所谓奇兵,于是也就成了一个笑话。”达贺乌点点头,觉得甚有道理,“可是朱兴能守住银州么?”
“银州距夏州,不过一百六十里。”乌伦布台显然仔细钻研过山川地形,他冷笑道,“郁力弗要是连这一百六十里也杀不过去,则咱们也无须再守着这胜州了。”
斥候飞报粟清海,胜州城内的虏兵,全无出城动静。粟清海在城中心的神祠来回踱步,然后断然下令,只留一个旅守城,看住粮草、盐包。主力大部则再次长途疾进,直奔夏州!
七百里沙碛地,缺水少粮。然而唐军顶着风沙列日,十日十夜,艰难跋涉,终于出现在现在城北八十里处的德静县城。
两万官兵,包括主将粟清海在内,人人面色枯槁,几乎站立不稳,战马也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但是,他们终究是走出了沙碛地。在夯土筑成的县城城墙之内,他们终于能够好好地歇一口气。
夏州地界,曾经有民六千余户,如今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半。德静县城之中,亦不过数百户居民,低矮的夯土平屋,人们沉默地躲在家中,直到军士们上前敲门,买水买粮。
风卷平沙,带着呜呜之声。百姓们终于走出了屋子,眼瞧着这些从远处赶来的军汉们,将买来的羊一一宰杀、烹煮,享受着一道最为粗粝的午餐。
筋疲力尽的粟清海,拄着一杆长枪,咬牙登上了土城,眯着眼睛向南边眺望。比他先上城墙的羽林一师师监李仁徽,将千里镜还给了粟清海:“统领,咱们这是围着那胜州城,生生转了一个大圈呐。”
“能瞧见无定河么?”粟清海接过千里镜问道。
“风沙太大,瞧不见。只能等斥候回来再啦。”李仁徽在呜呜作响的风中扯着嗓门喊道,“听,这里以前绿树成林,这些树,如今都去哪了?”
粟清海摇摇头,他对这个并不关心:“你遣出了多少斥候,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