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静县城西面,是绵延起伏的契吴山,当年林木茂盛,广布沼泽、水泉。五胡乱华之时,枭雄赫连勃勃曾经到此,慨叹不已:“美哉,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马领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然而历近千年,当年的美景早已不在,只剩下低矮的碛地植物。风沙大起之时,整个夏州之地,都被尘沙肆掠。
当唐军遣出的三队斥候先后返回之时,大风已经停住,空碧蓝无云,令人心醉。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也令将领们喜出望外:雍州军的同袍正在攻打银州,郁力弗已经率万余主力东出夏州驰援。如今城池之内,不过千余兵马。
粟清海立即下令全军开拔,直扑夏州。
夏州方长不过六里,唐军一举夺下,粟清海顾不得休整,立即下令秦云龙、黄云樵两部东进银州助战。
郁力弗正率军在横山怀远堡与阻截的梁义川部死战,得知后路被抄,不禁大惊失色。他也顾不得银州城内苦守待援的朱兴,当即率部向北面撤走,直奔真乡县城而去。
梁义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胜负未定,为何虏敌突然向北面撤走?师监丁时山遂提议,留一旅继续把守怀远堡,二旅三旅则从东面跟着敌军向北,以防其渡过无定河之后再次奔往银州。
梁义川点头赞同,于是分兵,在风沙草滩远远地跟随着这支敌兵,眼见他们涉过浑浊的河水之后,头也不回向北面疾撤,这才掉头向东,在银州城的北面扎下营垒。
直到第二,梁、丁二将才知道夏州竟然被粟清海夺了。丁时山甚喜,而梁义川颇怒:“咱们打得好好的,要他们并州军来抢功?”
“他们远来相助,这是好事,点检何必动气?早日打下银州,咱们护得住关中一片锦绣江山,岂不是好。”
梁义川不肯听劝,丁时山只得自往无定河南岸的桑熠大营去见秦云龙、黄云樵。将领们相见,彼此抱拳寒暄,秦云龙率先道:“俺们既率部来此,粟统领早有吩咐,悉听桑统领调遣便是。”
“多谢两位点检千里来援。”桑熠沉声抱拳,于是吩咐各部,来日分头攻打四面城墙。
银州城方长不足四里,缘河傍沟,地势险要,历来都是夷汉必争之地。朱腥不来援军,唐军官兵在城外不停喊话招降,新附军中许多兵卒都是被强掳而来,全无战意。待到唐军鼓勇登城之际,许多人丢下兵器就跑。不过一个时辰工夫,两路唐军就夺下了城池。
朱兴率领残部从北门杀出重围,却又遭到梁义川部的截杀,唐军前后夹击之下,这最后三千多敌人也迅速溃灭了。走投无路的朱兴跳入无定河,却被梁义川所部季广茂旅的官兵们追着跳下,活活地在水中生擒。
衣甲在水中湿透的敌将,十分沉重,官兵们将朱兴拖上岸来,吐着嘴里的泥沙骂道:“跳河又死不了,何必作此惺惺之态!”
季广茂一时火起,抽出横刀就要将这个垂头丧气的敌将砍下脑袋。身边的伍长哨长慌忙拦住他道:“使不得!这颗脑袋可是要换军功的。”
粟清海转战千里,刘清廓果断出击,两路唐军旬月之间连下银、夏二城。郁力弗北逃至真乡不敢停留,又退至银城,遣人急报胜州。
得知胡洛盐池、夏州银州皆落入唐军之手,乌伦布台半晌无语。达贺乌低声道:“先将南面消息瞒住,咱们引兵往西,先夺回中城、盐池。如此,则军心可定也。”
乌伦布台只是摇头:“中城定然有汉军死守,南面之敌,想必很快就来。那粟清海转了这么一个大圈,不就是要将咱们逐走么?就算夺回了中城,那里荒芜已久,咱们上万兵马吃什么?”
他深深吸一口气,万分不甘,还是下令道:“咱们连夜撤兵,回单于台!”
“不等郁力弗过来么?”
“等他做什么,糊里糊涂就将两座城池都丢了。当初这人守不住晋阳,我便知道他是个不中用的。”乌伦布台十分气恨,“不用管他死活!”
唐军连下三城,收复银、夏,乌伦布台军仓皇北撤。大捷的消息传回燕京,枢密院文武诸人,都是喜上眉梢。粟清海千里奇袭,一举扭转战局,大伙儿都是啧啧称奇。
瑞凤郡主神色激动,问周恒道:“北患扫除,咱们得马上急报济南,教都帅和参政两位,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不急,”周恒抑住内心激动,神色依旧沉稳,“回书平城、晋阳两处,转往银州。教刘统领守住银、夏,心朔方之敌反扑。粟将军所部,要全速北上,早日进入胜州城。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是。”郡主也冷静了下来,她拿起笔,想了想又问道,“东都指日即下,咱们可要往河南去?”
周恒瞧着未婚妻,沉吟一会才轻声安慰道:“向将军会替殿下将事情办妥的。咱们,不必急于这一时。你在燕京,过得很好,豫王殿下泉下有知,也会心安。”
“嗯,妾知道了。”郡主垂下了眼帘。节堂之内,气氛颇为压抑,顾蓓便声问道:“周将军,塞北大捷之时,可要告知报社么?”
“当然要告知,请他们好好做一篇文章,这是安定人心的大喜事。”周恒点点头,“教各处百姓们,俱都知闻。”
彼时燕镇各处,水患才过,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燕京城中,首次春闱也十分顺利,金榜张出,头名状元乃是一个名为言若久的士子。其人此前名声不着,乃是去岁才入大学堂就读。礼部一查籍贯,此人竟是江南海陵府人氏!
担任主考官的王行严犹豫不定,便与宋鼎臣商议。宋鼎臣思忖道:“此人既有这等文采,又是远道而来,便给他这个状元也是无妨。也教下人都瞧瞧,朝廷的确是有诚心求才之意。”
韩煦也点头赞同:“江南文士,才学出众,下皆知。其人能夺状元,可见是有真本事的。咱们只论文章,不论籍贯,下官也觉得,这个言若久,实至名归。”
“既是这等,这金榜,就定下来了。”王行严拈须点头。
金榜一出,坊间大哗,纷纷打听这言若久是何方人物。燕地才子吴俊,原本信心百倍,张榜之后,他吩咐家仆去皇城察看,得知自己只得了个探花,不禁气恼道:“岂有此理!”
“这等轻狂,岂是读书人该的话?”吴庭文身为河北道提学使,回避了这次科考,他对儿子中榜很是满意,但还是严厉斥责道,“须知学海无涯,人外有人。你如今才多大,侥幸得中,不过是许多江南士子未能赶来参试罢了。不然,哪里轮得到你!饱学之士,下多有,往后不可如此目中无人。”
“是,爹爹的教训,孩儿记住了。”吴俊不得不低头认错。
“既中进士,依制度,先入翰林院,你要跟着庄学士好生用心,不可荒疏了学问。”吴庭文继续嘱咐道,“为官之道,非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务必要潜下心来,接着用功才是。”
“可是,儿子想进枢密院。”吴俊声嘀咕道。
吴庭文双眼一瞪,吴俊哧溜一下跑了。
于紫萱从户部银行散值回来,先给夫君道贺,又觑着他神色笑道:“想必是又被爹爹给训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