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自上东门入东都城的时候,无人来迎,初夏的雨细细洒落,高大的城墙在阴郁的空之下,呈现出青黑之色。这座方长近六十里的大城,带着往昔的荣耀与痛楚,在细雨之中沉默无言。
城门当值的军士们神色激动,郭继恩只是轻轻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领着队伍进了城池。他们沿着街道一路向西,直至宣仁门,进了皇城东面的东城。
一条笔直的街道,从南面永福门直至北面含嘉门,将东城分为东西两部。军器监和医护院都设在街道东面,西面则是长方形的校场。这里还驻扎着一支兵马,乃是以段吉谦为首的数千降卒,以及从中州军第五师转迁过来的监军官许绍荣等原燕镇武官。
段吉谦、许绍荣将郭继恩等引入军营,抱拳参见之后,许绍荣便抱怨道:“听大军很快就将开拔,卑职却被转到了这里,不能与伙伴们一道杀担都帅,俺这个监军官儿,能换给别人来做么?”
许绍荣三十四五岁年纪,相貌英武,却带着委屈神色。郭继恩觑着他笑道:“你来本帅这里抱怨,无济于事。军令既下,断无更改之可能。你还是安心带兵罢。”
“还有那个雷元庆,本是职部所擒,本该留在职这里使唤才是。真人却将他遣往燕京讲武堂去了。回头还请都帅给讲武堂言语一声,这个雷元庆,回头定要调给职部才好。”
“得寸进尺。”郭继恩佯怒,“事事都要由着你的心意,不如各师之中武官,全都给你去挑个遍?”
“那个卑职却是不敢。只盼着都帅早日吩咐下来,咱们这支兵,也往汴梁去参战为好。”许绍荣也是乖觉,立即转了口风。
“打仗这事,将来少不了你的,稍安勿躁。”郭继恩靠在椅子上,转头瞧着段吉谦,“段都尉,你可敢往汴梁去?”
段吉谦与许绍荣年纪相若,却是面容白皙俊俏,有似书生,见主帅询问,他不敢迟疑,躬身抱拳:“末将惟元帅将令是听!绝无怯战之意。只是末将这里,许多都是医护院中伤患,尚未痊愈,一时还不能出征。待他们重回部伍,则末将必来向元帅请战也。”
“好,咱们这就去医护院瞧瞧。”郭继恩站起身来,“前面带路。”
医护院仿照燕都医院,设有病房病床,每座病房都设有火炉、厕所。并隔日安排伤兵沐浴。院中十分整洁,医官、医护兵来往忙碌。“外创和骨折者为多,咱们还从城中召请了医生、杂役。”为首的医官告诉郭继恩,“东都如今还没有自来水,咱们这里只有一口井,用水不便,这事,卑职已经告诉许监军了。”
“已经遣人打井了,且再忍耐几日就好。”许绍荣连忙道。
医护院分成五区,第一区皆是作战之中断手废脚的残疾士卒。郭继恩坐在床边,与他们闲聊许久,一个断了左臂的哨长问道:“都帅,听如今燕京那边医院,能给人装上木手木腿?”
“能,回头会将你们都送回燕京去。”郭继恩告诉他,“不过即便装了木手木腿,也只是形似,不能如往常一般行动自如。”
“可是朝廷会一直养着咱们,俺再寻个活计,下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哨长瞅着郭继恩,笃定道。
“这是国家亏欠了你们,奉养送终,乃是应有之义。大伙儿都不用担心,军中早有制度,往日同袍,返乡之后,大抵都还过得不错。倘若有不如意处,只管往各处科房去递申状。不然,就去监军司,定然会给大伙一个公道。”郭继恩加重语气,“保管人人都有一口饭吃!”
伤兵们一直将郭继恩送至医护院门口,郭继恩再三抱拳,教他们回去安心养伤,这才离去。许云萝跟在他身后,低声道:“要是每处城市,都似燕京一般,就好了。”
“会有那一的。”郭继恩沉声道,“咱们舍生忘死,除旧布新,为的就是这个。”
“果真到了那日,卑职就去工厂里,也做个管事,多收几个除役老兵,差遣些松快的活计。”许绍荣在后面插嘴道。
郭继恩扫他一眼:“听你家中颇为富足,有好大的产业,为何不打算回去做个富家翁?”
“卑职可是个逆子,”许绍荣只是摇头,“这家业,卑职也瞧不上,就留给家中两个弟弟便了。”
“当初你投军之时,是如何念头?”
“自然是投笔从戎,边关之上,一刀一枪,搏个出身,封妻荫子。”许绍荣笑了笑,“如今抱负却又不同了,想跟着都帅,打下江山,教这下,变一副模样。”
郭继恩只拍拍他的肩膀,伸出大拇指,点头道:“一定要活着,亲眼瞧见那一日。”
“是,一定。”
向祖才、谭宗延、孙光祖、郑元纪等都从皇城赶来相迎,郭继恩便领着他们又回到皇城之中殿中署,四下打量一番:“本帅就与霍参政一道,在这里挤一挤便好。”
霍启明正在与从寿安赶来的河南名士许伯英闲话,皱着眉头道:“贫道要理会疏浚河道之事,不会在东都城中待上许久。”
他吩咐孙光祖、郑元纪:“东都安定下来,则衙署搬迁之事,你们要尽早议定妥当。”
孙光祖作揖道:“是,待王师克复徐州,咱们这里就都往汴梁去。”
郭继恩坐下来,想了想道:“观察使衙可先往管城去,郑宪使这边,要甄选旧官,可以在东都多留些时日。总之,往后东都便不再是河南首府矣。”
他见霍启明瞅着自己,便问道:“我哪里得不对么?”
“没有,此议深中我心观察使衙若移管城,就不用再迁汴梁了。”霍启明想了想道,“当初管城曾有郑州之名,往后就恢复旧名,设为府治,辖阳武、原武、荥阳、中牟、新郑五县。”
他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往后,终究会有以郑州为河南首府的那一日。”
“管城不过一县,”郑元纪忍不住道,“升为府治可,然论及河道便利,控制南北,则远不如汴梁也。参政,此事当慎重!”
“都了是往后,如今还议不到这地步。”霍启明摆摆手,“先取了两淮再。”
郭继恩觑着向祖才问道:“你去主持徐州战事?要怎么打,先与本帅。”
“自汴梁向东,一马平川,河道密集。”向祖才诧异道,“这还能如何打,自然是先夺回宋城,然后直趋徐州。徐州既下,则两淮必入我手。”
“徐智玄没那么好对付,回头你召集众位师将,务必议定一个详尽的方案。”
“是,都帅只管放心,我大军令行禁止,兵器精锐,民心所向。料那徐逆,定不能当之。”向祖才信心百倍,“三月之内,中州锐师,必与杨总管所部,会于淮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