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渐渐炎热起来,眼见战事平息,各村各寨之百姓,都在加紧赶收麦子。汴梁、陈留、雍丘各城池,驻守的官兵们值守巡查,操练队立战阵。巡检答里赤这一旅人马驻屯于陈留西面一处古寺附近,他自己却被点检卢永汉召唤,听候吩咐。
卢永汉的点检官衙设于聚仙镇关帝庙内,庙门之外是几个算命先生的摊子。答里赤只扫他们一眼,匆匆下马进庙,往配殿去参见点检、师监。
点检卢永汉、师监邢有贵都上下打量着这个东胡汉子,脸型狭长,面色微黄,蓄着八字胡须,这副模样实在不上好看。卢永汉皱起眉头道:“到底是一等勋臣,生得这副模样,也能入了都帅的法眼。”
“卑职,不知道点检在什么?”答里赤困惑问道。
“你在西京城外那一战,枪挑新附军大将,得了个一等勋章。”邢有贵慢条斯理,“如今又有好事找上门了,先给新点检道喜。”
他着将命令状递过去:“接令罢。”
答里赤懵懵然离零检署,懵懵然回到营地收拾物品,与部属们道别,前往中州军第五师的营垒。张季振没有等他来就已经先进了汴梁城。只有检校师监于松林拿着全师名册在临时官署之中等着他。
巡检、旅监们都来参见新任点检,答里赤面对着疑惑和不服的眼神,想了想道:“某不是汉人,可是用都帅的话,如今咱们在一只锅里搅饭吃,那便是如亲兄弟一般。往后有什么事,某会领着众位袍泽,行在头里。若是某干得不好,都帅自然也会罢了某的职。众位就算有不服,如今,也得听令行事。”
于松林也是从别部转来不久,他扫视着这几个旅将,沉声道:“点检的话,几位都听清了罢。操练、垦田,本官与答里点检,会与众位一道去做,上阵杀敌,咱们也不会躲在人后。军纪,想必都是背熟聊,若有违犯,本官须顾不得昔日情面,不管你出身如何,咱们五师,只以答里点检为尊,可都明白?”
“是,职等明白,若有吩咐,必定遵从!”
张季振离了营垒,进入汴梁城,往府衙之中与乔定忠会合。向祖才先与两壤贺,又道:“都帅点了孟元朋孟参军来做吴州军司马,他会领着几个参谋官从燕京赶来。却不知乔兄弟预备将衙署设在哪里?”
“某一个粗人,来做这统领,都帅岂不是强按牛头。”乔定忠一手拿着幞头,一手摸着寸短的头发,转头问张季振,“季振兄弟以为设在何处为好?”
张季振想了想,简洁道:“郓州。”
“那咱们就去郓州。”乔定忠起身戴好幞头,“如今范点检所部已经移驻曹州,韩景和师,便依旧留在汴梁,听候都督差遣。”
“韩部你也带走。”向祖才摇头道,“如今曹州兖州都已驻兵布防,你在巨野还得再留一支兵。不然,那徐智勤狡计多出,必定会窥见这一缺口,不可不防。”
“都督提醒得是,那卑职就将韩部也带走了。”
于是唐军近二十万兵马,从汴梁、雍丘、曹州、巨野、兖州、新泰直至青州,布防于千余里长的战线之上。霍启明仔细看过舆图之后,决定提前赶赴汴梁,总率大军。临行之前,郭、霍二人皆往通济渠去察看。河面之上,军民逾万,行船拖淤,绳系拖具,爪耙扬泥,滑车绞拖。清理出来的淤泥则填入田亩之中,以肥土地,赤日之下,一派热火朝情形。
唐成义赤着上身,英俊瘦削的面庞晒得黝黑,与官兵们一道卖力干活。他擦掉身上的汗珠,对凑过来的唐应海道:“你随都帅回燕京,可替为兄捎上一封信,给你嫂子。”
当初是霍启明、白吟霜夫妇做媒,唐成义娶了白家乐班的胡琴女窦宝烟,这女孩性情柔婉,孝敬公婆,对弟弟也是极好,四邻无不夸赞。只是唐成义军务繁忙,夫妻俩至今未有孩儿。唐应海听得兄长吩咐,连忙点头应道:“是,哥哥也要当心身子,可别落下伤病才好。”
“哪有那么娇贵,这都是打做惯聊。”唐成义笑了笑,将汗巾别在腰上,“待清淤事了,某也要去汴梁,一路杀到江南去,也瞧瞧那边的好风光。”
“嗯,”唐应海点点头,有点想哭,“我这个做弟弟的,跟在都帅身边,十分轻松,吃苦受累,一直都是哥哥。”
“我是长子,吃苦不是该当的么,你如今也长大了,别轻易掉眼泪。”唐成义向远处示意,“都帅那边,叫你过去呢。”
瞧着唐应海沿着河堤慢慢走来,霍启明低声道:“唐成义、伍中柏、张德元这几个年轻将官,如今都已能独当一面,也不枉咱们苦心栽培。”
郭继恩点点头,思忖问道:“中州一师和六师,都会调往东都?”
“如今咱们取守势,要屯那么兵做什么。”霍启明不以为然,“贫道此去,只要挡住南吴攻势便可。待到新式火枪火炮发付各师,再与敌一决雌雄。”
“新枪新炮,”郭继恩沉吟道,“到得那时,各师都要设立幕府,配备参谋。讲武堂,要扩编了。”
“嗯,你回燕京之后,这些事情都要去督办。”霍启明叮嘱他,“尤其是那蒸汽炉,可要放在心上。”
他出神憧憬道:“到得那时,烟囱,汽笛,声声叫唤,这下,才是真正大变模样矣。”
两人都不话了,默默出神,想象着将来情形。
数日之后,郭继恩携许云萝,自河阴乘船,沿黄河一路向东,又经汲县转入永济渠,向北往燕京而去。
沿途他接见地方官员,询问民情,察觉宋城之败令各处都颇为惶惧,不禁深深皱眉。
愈是往北,愈见百舸争流,千帆竞航,斯为盛景,郭继恩的心情才略为好些。船至德州,船社首领白运广亲自来迎,郭继恩便吩咐他:“日夜不停,本帅要速速赶回燕京。”
船社如今已经更名为燕都船运公司,白运广出任总办,他慨然抱拳:“十日之内,必定将都帅送到!”
船至海津府地界,燕州都督楚信章赶来河边谒见。白运广停船靠岸,郭继恩上岸与楚信章一道漫步,询问东北情形。楚信章摇头道:“沈阳那边还未有消息过来,燕京城中,乞仲烈雄、乞仲文艺父子,皆已下狱。”
郭继恩闻言一怔:“下狱?这也未免做得太过了。”
“下官也觉得太过。尤其是,那乞仲文艺还是今科的进士。”楚信章也摇头,“因为这事,庄院长很是生气,只是政事堂三位,执意拿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