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北岸这一战,南吴军以伤亡两千余饶代价,歼灭东唐羽林五师五千余精锐,缴获火绳枪百余支,三品护将军、羽林五师点检陈清怀也阵亡于是役,时年四十一岁。唐军仅有叶广荣、丁慎忠两员旅将带着千余骑杀透重围,经泗水退至曲阜,并急忙遣人往兖州等处报信。
得知泗水北岸的噩耗,兖州、济南、青州等处无不震动。聂霈一瘸一拐赶来向骆承明道:“陈点检所部,定是往赴莱芜途中遇伏。羽林健儿,最为精锐,都帅倚之甚重,此番折损,颇伤元气,杨总管纵有手段,也难于施展。骆将军,你要心徐智兴别有奇兵。”
“陈清怀是当年燕州中军的老人,与我相识日久。”骆承明抚脸叹息,“三月之前他跟随杨总管来救莱芜,从此一别,想不到竟成永诀也。前些时日,我这里折了芮点检庄巡检,数千同袍。这两淮战事,远比咱们先前料想的,还要艰难。”
节堂之内,弥漫着伤感不安的气息,唯有白占春大声道:“统领何须如此烦愁!当初新卢战事,何等危急,咱们不也转败为胜了么。如今虽是折损两阵,攻守之势并未逆转。咱们只管守住青州、淄川两处,不教徐智兴越过咱们去偷袭济南便可。都帅知道山东情形,定然会有部署,又何必忧急?”
伊长政从济南翻山越岭,昼夜兼程赶至莱芜,去见杨运鹏。府衙之内,也是气氛沉闷,营州军第一师检校点检岳宝云陪着伊长政走入节堂,见杨运鹏面沉如铁,他立定脚步,抱拳道:“总管大人,为今之计,请将莱芜兵马,全部调往青州!”
杨运鹏缓缓抬头瞧着他:“伊校尉,你如何来了?”
“卑职担心总管大人,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贸然兴兵,结果会再次落入敌军计谋之郑”伊长征神情恳切,语气急促,“如果主帅不能冷静,就会使全军将士,都遭受意外的莫大损失!”
“这是你的念头,则徐氏兄弟,又会如何推断局势?”杨运鹏扫视堂下诸将,慢声询问道。
“依职愚见,徐智兴必定认为,我羽林精锐损失极重,必定已丧胆气,无接战之勇。”岳宝云摸着唇上的短髭,“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会从密州等处再往临朐增兵。”
“明知山有虎,当偏向虎山行之。”杨运鹏吩咐亲兵拿来滚烫的巾帕,擦拭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又走到舆图之前,声音嘶哑,“就算没了羽林精锐,本总管一样要杀至穆陵关。”
“穆陵关?”伊长政和岳宝云对视一眼,也都凑到舆图之前。杨运鹏指点道:“此为东周时之故关,历代为兵家要地,狭道险隘,你们以为如何?”
“枢府不是以杨总管节度营州、吴州两镇之兵么?”岳宝云提议道,“总管可向汴梁去信,请真人将陈之翰部调来山东。”
杨运鹏便示意伊长政:“你去写这封信。”
“是。”伊长政一丝不苟行礼,面色十分严肃。杨运鹏瞅着他,笑容有些晦涩,“告诉参政,某虽折却了都帅的百战精锐,然山东将士,胆气未寒,誓雪前耻。请不必以临沂之敌,顾虑担忧。”
“是。”伊长政再次躬身抱拳,“卑职往后,便留在此处,跟随总管大人左右。”
“泗水军报,你已经呈往枢密院?”
“是,已经奏报都帅。”
杨运鹏微微点头:“你先下去歇息罢,记得给汴梁霍参政的军书。”
伊长政退出节堂之后,吴州一师师监晁孟才轻声叹息:“都帅想必会是十分震怒。”
杨运鹏依然负手打量着舆图,没有接话。
西山大营之内,原本的欢腾热烈也迅速变为沉寂。议事厅内,郡主声告诉将领们:“西京城内,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羽林军吃败仗之事。”
“军报到了,传言跟着也就来了,每一回都是如此。”于贵宝摘下幞头一边叹息,一边挠着黑白夹杂的头发,“都帅,如今这情形,恐怕是不能不往山东增兵了。”
郭继恩神色有些恍惚,直到许云萝过来,轻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郭继恩这才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转头望向唐成义,年轻的点检会意,当即抱拳:“职部会在两日之内出发,赶赴山东助战。”
吕义才忙向郭继恩道:“卑职愿与三师的同袍们一道赶赴山东,还望都帅允准。”
“军令既下,就不再更改了。”郭继恩思忖道,“传令给济南、兖州和莱芜等处,重建羽林五师,暂以杜屹检校师监之职。”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又转头吩咐于贵宝:“马上着手扩编羽林六师,暂驻于燕平就是。”
文一声,屋子里众人都兴奋起来,羽林军终于要扩编了。郭继恩却站起身来,询问于贵宝:“陈点检的家宅,可是就在西山这边?”
“是,都帅这就要过去么?”
“过去瞧瞧罢。”郭继恩站起身来,却示意许云萝留在军营。
两个女孩只好攀上望楼,远眺四面景色,离军营数里之外有一处宽阔的院子,里面是二十来幢两层楼房,这是军供司特意为将官们修造的屋子,售价比城中的私邸要便宜许多。来往热,都将其称之为将军院。
陈清怀的新宅,就在这处将军院内。其长子陈续恒已入讲武学堂,次子陈续茂,幼女陈续芬,都跟着母亲,还有祖父母一块居住在这院中某一处楼房之郑
两位老者见到元帅和于都监齐来拜访,想必不等他们开口,就已经料知了噩耗。许云萝暗自思忖,她轻轻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瑞凤郡主却有些感慨:“这边好是好,就是入城有些远,每日来往,太辛苦了些。”
“殿下今日还要赶回去么?”
“还是等他们回来,听周统领的吩咐罢。”郡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将领们直到色将晚,才一道返回军营。周恒便要亲自护送郡主回城,由一哨亲兵跟随,匆匆出了大营。郭继恩用过晚饭之后独自坐在议事厅内,许云萝觑着他神色,全然不是白日里的镇定从容,知道他心中抑郁,便轻声道:“如今暑热气,屋子里闷热,都帅可愿带着妾往别处去瞧瞧?”
“今日冷落了你了。”郭继恩想了想站起身来,“咱们去紫竹院,现在就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森充容也是人,又不是什么妖怪之辈。要这般藏着做什么?再者,我又不是特意去瞧她。”
紫竹院位于西山深处,大营向西还有二十余里。院主素羽真人见郭元帅突然前来,也只好打起精神意相迎。郭继恩摆手道:“许令史今夜要住在这边,还请仙师教人替她预备房间,却是叨扰了。”
“都是道门弟子,哪里得上打扰!平日里便是请,也请不来许师妹,今日能来,是观的喜事了。”院主亲自拎着灯笼,替他们照路。
“有劳师姊,森充容想必已经歇息了?”
“应是不曾,就算她已经歇下,知道两位前来,也必定会起来的。”
石径道,竹木森森,在夜色之中沙沙做响。森晴菊虽是已经歇下,却又披衣出来,陪着许云萝一路漫行,声话。院主则与郭继恩两个,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边瞧着两个少女,一边些闲话。
得知来探看森晴菊的人甚少,郭继恩思忖道:“她出家为女冠,实属不得已,将来若有机缘,还是教她再嫁为好。”
素羽真人有些不安:“都帅,到底她可是至尊的妃子呐。”
“不是已经和离了么,往后她想做什么,至尊都约束不着矣。”郭继恩负手停下脚步,“郭某今日也要住在这里,还请院主行个方便。”
“此事容易,既是元帅不嫌道这里寒素,就请这边来。”素羽院主伸手请道。
屋子里整洁干净,只是无书可读,郭继恩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难以入眠。忽然听得有人轻敲窗格子,他心知是许云萝,便过去将纱窗打开。
许云萝纵身跳了进来,郭继恩揽住她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森充容于是教妾过来都帅这边。”
“这便要鸳鸯成双么?”郭继恩微微扯起嘴角,转身给她倒了一碗水,“喝一点。”
“谢都帅。”许云萝静静瞅着他,欲言又止。郭继恩见她神色,只摇摇头:“你不必开解我,我心中难受是真,不想被人察觉也是真。只是羽林五师的名号既在,将来自然有复仇雪耻的那一日。”
许云萝默默点头,郭继恩打量她一身衣衫,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两人依偎着坐在一块,喁喁细谈。直到许云萝眼皮渐沉,他才让女孩儿去床上歇息,自己却依旧盯着那盏陶灯默默出神,许久许久,才和衣而卧。
翌日清晨,许云萝从床上坐起,惊奇地瞧着郭继恩,见他睡梦之中还紧皱着眉头,便将他眉头抚平,自己这才起身去洗漱。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竹林,带着乡间特有的清香气息,闻来格外令人心醉,甚至令许云萝回想起那懵懂似幻的童年,虽然那时候的日子也很苦,可是许云萝觉得,那几乎也是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洗漱已毕,信步走出山门,惊奇地发现亲卫营甲队的官兵已经感到了此处,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那位相貌英武的羽林一师巡检官,南俊龙。
许云萝连忙上前行礼:“众位来得早,南巡检,不知可是有什么将令,教你也赶来此处?”
“于都监已经先往燕平县去也,特地嘱咐卑职也来慈候都帅。”南俊龙着,转头示意许云萝,她这才瞧见不远处树林之中的羽林一师官兵们。
许云萝向南俊龙声道谢,又打量着四面晨景。南俊龙便问道:“闻此间居住着一位被贬斥出宫的妃子,可是真有其事?”
许云萝没有回答,岔开话题问道:“山东作战情形,想必南巡检已经知晓?”
“徐氏兄弟,皆有雄才。南面战事,肯定不会太顺。”南俊龙低下头来,沉吟一会才道,“只是江南虽是富庶之地,贫户乞儿,南某亦时常见之。便是江宁江都两处,也是不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相比较,燕镇上下同心,人人能吃上一口安稳饭,都有事情可做。长此下去,南吴还是会败,如今虽接连获胜,其实形势之主动,依然操在我手。”
“你得不错,”郭继恩从许云萝身后走了过来,“雄兵勇将,战场放对,竞一时之雌雄,然而真正能定胜负的,却是战阵背后的东西不过,以弱之力,而逆取强敌,握有下,史书之上,也是不少,咱们也当引以为戒。”
唐应海、陆祥顺也都过来抱拳参见,郭继恩便问大家,这么早,可曾用过了早饭?陆祥顺抱拳笑道:“咱们自然是都用过聊,不然,这紫竹院之中,全是女冠,如何会放咱们进去?”
有人嬉笑:“陆队副,若你想进去,只消自己是来娶妇的,保管就会叫你进去了。”众人哄笑声中,又有人困惑问道:“俺怎么记得,这里原来本是座禅寺?”
“此前的确是禅寺,后来改的道观。”郭继恩正替军士解惑,南俊龙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卑职听,这紫竹院内,还关押着一位妃子?”
郭继恩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巡检稍待,我要先去用早饭。”
南俊龙大觉好奇,忍不住又去瞧许云萝,面对他的目光,许云萝只是抿嘴一笑。
郭继恩洗漱完毕,向素羽院主道别致谢,他瞧瞧跪在自家门口恭敬松行的森晴菊,青巾缁衣,一脸肃净,想了想,还是抱拳还礼:“充容只管安心住着,若有缺乏,随时可以报与咱们。”
森晴菊没有回话,只是再次深深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