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明元年的八月,燕京城中的人们最感兴趣的,便是羽林军统领周恒与瑞凤郡主的大婚。
郡主不愿在思贤坊与长公主比邻而居,周恒本打算在西山置业,又觉得离西海池太远,每日来往数十里,未免不便。周梧夫妇便在自家所居的集贤坊内购下另一处宅院,周父亲自督工,加紧修缮改造,终于赶在婚期之前,顺利完工。
周恒陪着郡主前去参观新宅,虽然只是两进的院落,可是白墙黛瓦,假山池,两边是厢房、花厅,正中是坡式屋顶的两层楼,十分幽雅精致,足见周家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郡主心下不安道:“教公婆这样操劳费心,妾怎么当得起。”
“殿下不必这般,你是堂堂的郡主,周某只怕这宅子太过窄,着实是委屈了你。”
“这里很好,得将军垂怜,妾心愿已足。”郡主一身珠翠,姣好的面容之上却带着忧色,周恒见她欲言又止,便温言道:“若有什么不足之处,殿下只管告诉在下,必定替你办好。”
“没有没有,什么都很好。”郡主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道,“只是妾有一个念头,成婚之后,想要跟随将军一道西征,同赴云郑”
“风沙苦寒之地,你身子娇弱,哪里承受得住。”周恒耐心劝她,“再者,那逛书又辞了职事,节堂之中,你与许令史两个,会更加的忙碌,都帅也不会允准的。在下此番离京,年内必定回转,不会教殿下等上许久。”
郡主低下头来,良久才轻声道:“将军话要算话,务必要早些归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燕都乐社与白家乐班一道在大戏台出演。燕都乐社拿出的新戏是嫦娥奔月,甄倩儿亲自登台,婉转唱道:“碧玉阶前莲步移,水晶帘下看赌”
坐在雅间里的安太妃有些不乐:“蕊儿大婚在即,这崔班头怎么弄了一出夫妻分离的戏来?”
郡主低头不语,伴随在侧的曹喜连忙道:“这老崔,果然是老糊涂了,奴这就过去吩咐,教他们将这出故事给撤了。”
“老中官不必如此,”郡主急忙阻止,“如今正值中秋,唱这个故事乃是应景之义,咱们不可搅了大家的兴头。”
白吟霜恰巧领着苏完可娜、西齐雅等一干女孩过来给太妃见礼,听见这番议论,便对安太妃笑道:“咱们预备的是西厢,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既应景,又喜庆,娘娘殿下不必埋怨了。”
“这倒也罢了。”安太妃点点头,又觑着个头高挑的藤原美纪,“好个长大的女孩,身子这样健壮,可惜至尊不曾瞧郑如今宫中车婕妤,性情虽然温婉,可是入宫一载,肚子里却是半点动静也无,也是教人心急。”
藤原美纪站着回话,笑眯眯道:“奴婢现在不想嫁人了,也不想生孩子。”
本多秀弥见太妃目光扫向自己,慌忙摆手:“奴婢也一样。”
“你们是仗着青春年少,”安太妃叹息,“再过得几年,就该后悔了。不过,乐班之中女孩,也是不愁嫁,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个福气。”
“娘娘不必心急,至尊如今年不过二九,子息之事,不用去催促他,过得两年,自然就有了。”白吟霜微微一笑,又对郡主道,“殿下明日就要出降,该多笑一笑,也教咱们沾些喜气才是。”
郡主勉强扯起一个笑容,白吟霜见她笑得十分苦涩,便正色道:“舍家为国,这也是他们不得已。外子出京,一去就是半载,连一封家信也不曾写回来,我心中岂能没有怨气,可是见到他回来,生气的话却怎么也不出口。没有法子,担了这样的重任,断没有推托不去的道理,你是不是。”
“姊姊的话,奴都知道的,定然不会使性子。”郡主低声道,“夫君出征,则奴在京中安心任事,侍奉公婆,绝不敢懈怠。”
白吟霜笑了:“周将军能娶到郡主,真是他的好福气。”
安太妃又叹气:“瑞凤的性子,我极是喜欢,便如自家亲生的一般。周将军瞧着也还体贴细致,只是夫妻才成婚就要分别,教人不忍,你若是独居不乐,不妨还回宝慈宫住着,也能多陪我话儿。”
“是,奴得空之时,一定回来。”郡主眼圈微红,“得娘娘疼爱,这是奴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曹喜见气氛伤感,连忙开解:“哎呦,郡主出降,这是大喜事,娘娘应当高兴才是。周将军何等神武,必定大捷早归,过得一两年,郡主诞下大胖子,回宫省亲,那才叫热闹呢,老奴都已经等不及啦。”
女人们都被逗笑了,只有郡主面红耳赤,又低下了头,羞涩不语。
翌日的婚礼,场面十分盛大,军中四品以上将官都来道贺助兴,连驻于燕平的燕州一师军官们也都来了。新宅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好不热闹。靳衣、周思忠两位宰相做了主婚人,行罢大礼,酒筵之时,怀明皇帝也来了,认真叮嘱周恒要好生待新娘子,又与众人吃了几杯酒,这才离去。
夜深之时,诸人散去,只有郭继恩霍启明两个依旧坐在花厅里闲聊,霍启明若有所思地瞅着红烛:“吟霜似乎是又怀上了。”
“那是该恭喜了,”郭继恩抬头觑他,见霍启明面色似悲似喜,“瞧你不大高兴?”
“没有,只是我觉着,这回笃定是个女孩儿。继恩兄,你会不会是云锦转生,与我再续一段父女之缘?”
“转生之,太过虚妄,你还是该以平常心对之。还有,要善待眼前人。”
“你就不能顺着我么?还有,什么叫善待眼前人,未必我对吟霜不好?”
“听大学堂那位女才子,吕碧云,颇入你的法眼。”郭继恩不紧不慢道,“还有当初,森充容不曾被至尊选中之时,你可是对她兴致勃勃。”
“森充容?那我只不过是夸她生得好看罢了。”霍启明被气笑了,“到这吕碧云,那是真的聪明勤奋,将来必为女夫子。我若不悉心栽培,那是对不起社稷百姓你脑子里那些龌龊念头,趁早收拾干净了。”
“好,是我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郭继恩点点头,“春宵一刻值千金,新人早入洞房,咱们也该走啦。”
此时此刻,洞房之内,红烛高照,年方十八岁的郡主,宛然若仙。她与周恒久久凝视,颤声道:“妾虽有太妃娘娘照拂,终究是父母俱亡,孤苦之人,今以蒲柳之质托于将军,惟望将军,善待始终也。”
“在下性情粗鲁,又拙于口舌,不善言辞,可是今日亦敢对发誓,”周恒神色庄重,“此生决计不会辜负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