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地洗一个热水浴,许云萝只觉身心俱爽。她换了一身衣裳,一边擦着湿漉漉的秀发,一边往议事厅来,听着大伙儿的议论。
戴着眼镜、相貌斯文的祝同文将燕州七师处的军报整理报与郭继恩,他环视谢文谦、伍中柏、石忠财、杜葵、祁士德、海拉苏、田友信诸人,郑重道:“豫东、山东之战,互有胜负,来往拉锯,至今已有一载,敌我之庙算折冲,令人深省之处甚多。尤其是咱们所吃的败仗,战训司军情司,都是仔细检讨,研其得失。将来还会印刊成册,传阅诸师。胜固然可喜,败亦当为警戒。将帅者,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不可不慎之。”
诸将都连声称是,郭继恩扫一眼擦着头发进来的许云萝,只见她穿着杏黄色织锦窄袖袄裙,腰间还挂着一串珠玉禁步,随着款款身形,叮当悦耳,其冶容秀骨,尤胜于白昼之时。郭继恩定一定神,转头问石忠财:“雍州军第八师,果真是由徐珪徐副统领亲自率领,出潼关而来?”
“是,卑职也是前两日得的消息,桑统领以为有李军监坐镇朔方,已经足够,遂命徐副统领自丰州赶回,参与中原战事。”
“既来之,则安之。”郭继恩便吩咐田友信补一道文书,追加徐珪为忠武军行营副总管,于是细为部署,“楚州军六个师,与羽林军四个师,编入镇武行营,雍州军、并州军、燕州军,俱编入忠武行营,克日聚于汝州,分进合击,先破邓州之敌,然后,便直趋襄阳。”
他语调平稳沉静,厅内诸人却都神色振奋。郭继恩轻声笑了笑:“自讲武堂、大学堂两处设立,又从新绘制了许多舆图。只是两淮、荆南等处,依然用着旧图,错漏之处必多,这些事情,咱们要与前方各师参谋仔细询问,抽空勘定,先将草稿弄出来,以便日后详绘新图。”
“是,这件事,便由末将牵头去办理。”伍中柏抱拳道。
郭继恩却摇头:“不,你去镇武行营,羽林军四个师,皆归你节度。这舆图之事,由谢副都监牵头,祝参谋、田主簿协助之。”
石忠财便抱拳道:“则卑职去忠武行营,辅佐刘统领。”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郭继恩点点头,“时辰不早,众位都去歇息罢,明日还要赶路呢。”
诸人于是散去,郭继恩这才招手示意许云萝过来,又拔弄着那串禁步,低声笑道:“怎么将这个也带出来了。”
“不知怎地,混在箧笥衣服之中了。妾方才换衣之时才瞧见,觉着可爱,就佩着玩玩。”
“的确是好看,我去沐浴,你先去床上歇着?”
许云萝轻轻摇头:“头发还未干呢。”
郭继恩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轻轻搂住她,嗅着头发上飘出的清香。许云萝低声道:“换下的衣衫,都由妾收着,到了郑州,妾再一块洗了。”
“浆洗之事,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料理,哪里还用你来做。再者,不是还有浆洗店么。”
“贴身的衣,哪里能给别人去洗,自然还是由妾来弄。”
两人虽是同行同宿,举止亲密,郭继恩却是始终克制着自己,不曾与她欢好。他注视着怀抱中的女孩,突然道:“我从未见过你开怀大笑。”
许云萝扫他一眼,神色依然沉静:“难道竟有别的女孩儿在都帅面前开怀大笑过?”
“我的确是见过啊,大戏台看出演之时,演至滑稽处,台下无数少妇娘,笑不可支。”
“那么她们之一哭一笑,皆是因为台上之名伶,又不是为着都帅。”
“今日总算见识了你的伶牙俐齿。”郭继恩笑着放开她,“我先去洗浴。”
翌日,瑞凤郡主和顾蓓,由军士护送着从酸枣县城赶来,郭继恩遂率一众随扈,带上李进献及其家眷,与燕州七师一道,往郑州开拔。自阳武至郑州一百二十余里,虽是新编之军,却是秩序井然,令行禁止。沿途百姓,甚至有不知兵马过境者。
李进献这是平生头一遭跟随大军行进,这才亲眼见着了军中火炮等物,此外还有偏厢车、正厢车,皆以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十分坚固。另有辎重车、贮水车等,五花八门,令他大开眼界。在向石忠财等人虚心请教之后,李进献在马背之上怔怔出神:“怪道是都帅不愿再建城墙,似这等来,如今下之势,矛利于盾,攻胜于守矣。”
“兵势者,此消彼长,往复而进。”伍中柏道,“城池壁垒,愿为守御之本。火炮一出,遂成黔驴。可是聪慧多智之人,定然又会想出新的战法。都帅所云,与时俱行,便是此意。”
李进献连连点头:“此言大是有理。先贤所谓之奇正相生、吐故纳新,犹如是也。世异则事异,事变则备变,古今异俗,新故异备者也。”
“此法家之言,先生出口能诵,足见博学大才。”
“嗐,能利万民则可,岂论儒法哉!”李进献在马背上摇头晃脑,他觑着伍中柏线条硬朗的面庞,忍不住又赞道,“副统领文武兼备,雄姿沉毅,不但为一良将,便是将来转任民政,亦足为名臣也。”
伍中柏笑了起来:“先生过誉,某穿惯了这身军袍,倒是情愿一直在军中厮混。”
李进献甚是遗憾,连道可惜,伍中柏也不接话,但笑不语。
郑州原为管城县治,乃是从西北斜向东南的长方形城池,原本占地狭,丁口不多。如今河南观察使衙署移驻簇,升为府治,于是商埠遽增,城外广建民居,俨然大城气象。
早春之时,气犹寒,孙光祖与驻守簇的羽林四师点检梅士岩、师监程啸云,还有旅监郭继骐等,一道在城北相迎。
郡主原以为能见着自家夫君,得知周恒已经赶赴汝州,不禁大失所望。郭继恩也不理会这些,与孙光祖抱拳见礼之后,就问梅士岩:“刘统领可是已从东都南下?并州雍州各师,如今都在何处了?”
梅士岩脸形瘦长,下巴剃得乌青,沉声向郭继恩抱拳道:“刘统领率燕州一师、雍州二、三、四、七师已经南赴汝州,雍州第八师如今也已过了新安县境。并州军之三、四、五师,由方顺清方军监统率,自济源、沁阳过大河而进,这两日想必已经到燎封境地。燕州三师程点检部,自尉氏转进许昌,如今是否已至襄城,则卑职不知。”
郭继恩点点头:“咱们进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