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郭继恩吩咐随扈,预备继续南下。祝同文便问道:“都帅打算入荆州城么?”
“非也,咱们去武昌城。”
“武昌?为何是武昌,荆湖之地,以襄阳、荆州两城最为紧要。”祝同文不解道,“襄阳地处桐柏山、武当山之间,为南北之通道。襄阳克复,则门户洞开,一马平川,扫荡江南,故为下之重。荆州临江之城,襄楚之中,三面皆有屏障,粮产丰余,是以为楚国之故都,一道之治所。武昌不过是其东藩,又接南吴地境,若吴贼大举而来,岂非凶险局面?”
“以下而言,重在襄阳,若以东南而言,则重在武昌。其城为汉、江交汇之处,将来之商贸兴盛,必胜于荆州也。”郭继恩摇摇头,“我据武昌,上流形胜,高屋建瓴,何惧吴贼前来攻打?此事不必再议。”
“是,可是卑职斗胆,”祝同文还是道,“节堂南移武昌,则豫东、山东之事,难于料理也。”
“有杨都督、杨长史两位,何用本帅料理?”郭继恩笑了起来,“无需过虑。”
于是女史们将节堂预备南移之事,行文告知曹州,许云萝又给身在曹州的高桥奈子写了一封私信,与军书一道遣发过去。
考城县城之内,新设的医护营里十分忙碌,伤患虽多,却是有条不紊。几个医官正在核计伤患名册、军医记勤簿和折伤簿,护理士和医护兵们各司其事,兖海军第三师点检林文胜和一旅旅监周玉孝守在救治室门外,瞧着他们察看一个个伤卒。
林文胜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经年征战,满面风霜,神情十分严肃。周玉孝形貌黑瘦,三十来岁,他瞧着那些身着白衣的护理士们,低声赞道:“这些个燕镇的来的女孩儿,倒也很能吃苦,做事甚有章法,见着皮开肉绽模样也不惊惶,极是不错呀。”
“嗯,听都是在燕京医护院等处照料过病患的,果然细致沉稳。”林文胜点头赞同,只是面上依旧没有笑容。
救治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高桥奈子戴着口罩,身着医袍走了出来,瞧着林文胜询问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林文胜铁青着脸,与周玉孝一道走了进去,只见病榻之上,身躯高大的乔云升面色发青,双目紧闭,已经没了呼吸。在他的腹部,纱布绷带已经解开,整个人全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弹丸击中了巡检大饶肝部,毒性已经扩至全身。奴婢着实是回无力。”高桥奈子在他们身后低声道。
林文胜微微点头,转头吩咐周玉孝:“教人过来将乔巡检入殓罢。”
“是。”
“一旅巡检之职,就由你先检校着。回头统领和军监那边自然会有行文过来。”
“是,卑职知道了。”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林文胜走出了医护营,他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心情稍稍好了些。
一个老医官走到了他的身边,摘下了口罩长透一口气:“考城实在太过狭,多有不便处。敢问林点检,大军何日开赴宋城也?”
林文胜摇摇头:“这是都督和统领们定夺的事,林某哪里会知道?”
他着往城门处瞧去,一队人马护送着两个男子进了城,正往这边缓缓行来。这两人其中一个是兖海军第五师点检陈之翰,另一个则是四十岁模样男子,形貌儒雅,戴着一副眼镜。
陈之翰见着林文胜,便翻身下马,抱拳寒暄,又笑着告诉他:“这位便是军供司医监使伍元圃伍夫子,前日亲至曹州,在下便陪着他往此处来了。”
林文胜闻言,连忙向伍元圃抱拳见礼。他身边那个老医官更是神色激动:“可是那位写下疫病御论之伍夫子?大作早已拜读,不意今日得见真容,直是三生有幸。”
伍元圃拱手回礼,微微笑道:“老医官这等夸赞,在下何以勘?就请老医官引路,咱们一块去营中瞧瞧罢。”
老医官连声称是,恭恭敬敬领着伍元圃又回医护营去了。陈之翰便对林文胜笑道:“林点检,咱们一块去见粟总管?”
县衙之内,粟清海黑瘦的面庞神色专注地瞧着舆图,又转身对几个部将道:“曹州、考城两处虽是获胜,我师伤亡也是不。按理,当休整一月,再兴征讨。只是时局急迫,实非粟某御下刻薄,都督既有吩咐,咱们不能教徐智玄再有喘息之机。兖海军各部,限两日之内,便整装俱发。”
众将齐声抱拳:“是,但凭总管差遣!”
长长的民夫队伍,将弹药、粮草从燕镇灾曹州、考城。向祖才所部人马,遂南下宋城,进据宁陵,与从雍丘赶来的谭宗延部会合,摆出一副预备强攻的姿态。与此同时,兖海军八个师的全部人马,在蒙蒙的细雨之中离开城池,向东进发,一连八日急行军,赶至承县。此处不过方长六里的夯土城墙,守军仅有千余人,结果被唐军一举克下。
徐州城内,各处征发的新卒陆续抵达,南吴兵部侍郎江靖国从江宁亲自赶到,督训部伍。童超、汪世如、易荣海等将领也都从江西、两浙等处被调集而来,加入淮东行辕。南吴太子徐智玄每日过问军卒情形,又敦请江靖国亲自率军往郯城,解救临沂城内的徐智兴和两万多守军。
江靖国年逾五旬,长方脸形,很是严肃:“为救江都王,下官理当前往,只是临沂城究竟是弃是守,还请太子拿个章程为好。”
“若教二郎就此弃城,想必他心中不甘。”徐智玄深觉形势艰难,心情郁燥,下颌已经起了一个大泡,他忍住疼痛道,“再者,临沂弃守,便是被敌板住一手,更是难受。总之,还请侍郎见机行事,若可为之,便于临沂城外设立营垒,互为犄角,以作长久之计。若确不可为,便尽力护得二郎和山东兵马,顺利撤回下邳罢。”
“下官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事要问如今我师虽已有火枪火炮,仍是远远不及北军之火器凶猛,可是确实?”
徐智玄艰难点头:“是,彼之火炮,射程更远,火力更猛,其又有新式火枪,极为工巧,射速极快,于五百步之外便可射穿铁甲,咱们至今未有缴获,更不知如何仿造矣。”
江靖国半晌无言,良久才道:“明白了,老臣既领重任,除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