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赣榆至海州的原野、荒滩、海岸,从未似今日这般喧嚣震动。在空平展展的大片云层之下,东唐军出动了十三个师,约十二万人马,他们身着蓝灰色战袍,以旅为队,犹如无数把锐利的尖刀,自西北向东南,快速蛇行,杀向撤往海州府城的南吴军。
江镇钧时年才及四旬,素以勇略着称,但是这一回的撤退作战,却让人深觉大势已去。双方兵力、火器、战术之对比,皆是过于悬殊。不过百余里的路途,身着赤袍的南吴军,如同失去巢穴的蚁群,张皇无措。他们被分割、撕裂、包围,乃至剿杀。不少官兵眼见突围无望,便整队、整营地丢下兵器投降。
章志云等将领战死于乱军之中,鲁长龄连同他的亲卫牙兵,被兖海军第四师的官兵们团团围住,不得不下马投降。闻讯赶来的该师点检贺经纶,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肥胖的、据极善刮财的南吴将领,想了想吩咐道:“将他绑结实了,着人先送回夏庄大营。”
南吴的骑军屡次与唐军接战,他们一次次地发起冲阵,又一次次被挡了回来。临海军的精锐骑兵,深深地楔至海岸之旁,又兜头向北面反杀过去。
童超麾下的最后四千骑兵也被杀溃了,走投无路的他被逼至海滩之上,茫然四顾,眼神绝望。跟随在他身边的二十余骑,有的试图驾马冲入大海,坐骑却拒绝前行,只在海滩上打转。有的鼓起余勇,拔刀再次冲向紧追而来的唐军骑兵,对手却没有举刀抢上对杀,只是立定以骑枪射击,砰砰声响,便将负隅顽抗之人全部撂倒。
唐军为首的骑将是临海二师巡检杨遇贵,他勒住战马,亲自举枪瞄准,砰地一声,将童超射翻在地。
杨遇贵朝地上啐了一口,觉得很是满意,于是吩咐左右:“去,割了他的首级。”
乔定忠亲自率领骑兵,抢在江镇钧之前赶到了海州城外浦南村一带,他们列开前后两条长长的战阵,静静等着敌军的到来。
江镇钧的中军也已经被打散,两千余残部跟着他好容易冲到浦南村北面,迎面便瞧见长长一排唐军骑兵,黑压压望不到头,接着凄厉的画角声响,敌骑催马加速,开始掩杀过来。
海州城内,全无动静,江镇钧料知守将钟允荣必定已是吓破哩,不能指望,他二话不,立即掉转马头,第一个向西面逃去。
入夜之时,战场之上终于平静下来,唐军自浦南村、罗家村、宋庄、青口,直至赣榆县城,立下多处营垒,点起篝火,映照夜空,喧哗欢笑,声及城内。钟允荣又得知郁洲岛唐军已经涉水而来,于海岸扎营,更为惶惧,于是连夜率部弃城,南逃沭阳。
翌日清晨,海州刺史张晋年亲至唐军浦南村大营,献城投降。
“自打王师登上郁洲岛,城中百姓便翘首以盼。今日下官早起,就有差役禀报,吴逆之兵已经尽数撤逃。”他向兖海军统领乔定忠恭敬作揖,“还请将军速速领兵进城。”
“翘首以盼?”乔定忠粗犷硬朗的面容似笑非笑,不过他还是点头道,“既是如此,本官就吩咐伙伴们入城罢。”
兖海军第一师张庚部从北面临洪门入城,果真有富户缙绅等数百人夹道相迎,然而街道两旁的店铺,却全部大门紧闭。生着一张娃娃脸的师监胡盛元,瞥见张晋年有些尴尬神色,他微微一笑:“不妨事,所谓日久见人心。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对咱们放下防备的。”
乔定忠只遣出一个师进入海州城。兖海军其余各师依旧于城外各村寨驻扎。三师点检林文胜被召至浦南村的中军大帐,接了军令之后不禁大出意外:“转署临海军副军监?”
“不错,监军署和行营杨都督一道钤下的军令。”乔定忠负手打量着年已四旬的林文胜,见他依旧如六年前一般彪悍干练,很是满意,“虽咱们兖海军少了一员大将,却是林兄弟的喜事,本官要向你道贺。”
“可是,卑职是个俘将”
“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林兄弟还提它做什么。”乔定忠拍着林文胜的肩膀,爽朗大笑,“这么多年并肩作战,咱们早就是自家兄弟了。今日你便歇在此处,明日咱们一道往赣榆去。粟总管召集咱们几个军将,商议下一步方略。”
“明白了。”林文胜沉下心来,抱拳道,“不过末将还是得回营一趟,与彭师监等几位道个别。”
翌日,他们冒雨赶至赣榆县城,粟清海、乔如思、聂霈、骆承明、张季振,连同水师副统领沈龙等,都已赶到。粟清海扫视诸将,慢慢道:“连番苦战,虽获大捷,将士俱疲。各师都不能不先为休整,拣补新卒。不过,时日不能拖得太久。此外,兖海军要再扩编一个师,师将人选,便由乔统领尽早呈报上来。”
诸将都连声称是,粟清海又道:“临沂、海州皆克,淮东形势,主动已尽在我手。休整之后,咱们就分兵作战。临海军南下沭阳,再图淮阴、山阳。兖海军西往下邳,乔统领,你部往后便归杨都督直接统辖。”
“眼下分兵,会不会为时过早?”乔如思拱手郑重道,“以下官之见,总管此时分兵,其实不妥。当尽起主力,悉往徐州。此处乃两淮第一要紧之处,万不可掉以轻心。”
粟清海微笑摇头:“杨都督必令中州军攻取亳州,南取濠、寿,与江北刘总管两路齐进。临海军再取山阳,徐州便为孤城,就算徐智玄死守不退,南吴国主也会催他南下勤王,他又能在徐州城里呆上多久?”
徐智兴生死不知,江镇钧仅率数千残部逃回下邳,六万精锐几乎断送得干干净净。接着,钟允荣弃海州逃至沭阳。一连串的坏消息,打得徐智玄眼冒金星,双拳紧握,却半晌不出一个字来。
江镇钧袒臂低头,跪于阶前,不敢吭声。潘又佑欲言又止,良久,徐智玄才苦涩摇头:“两淮局势,已经彻底崩坏了啊。”
留守徐州的行辕司马陈贯恩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递给徐智玄一个信封:“殿下,这是五将军的回书,嘱咐卑职务必送至殿下手郑”
徐智玄将书信拆开,里面只有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弃徐州,守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