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之时,空之中阴云散去,露出了明朗的阳光。郭继恩、许云萝等过了新开铺驿站,来到大托村附近湘水渡口之旁,寻了一处丘,坐在一块条石之上,默默瞧着眼前江景。陆祥顺、奉效节等人,便远远散开,心戒备。梅家兄妹两个,却不知跑去哪里挖野菜去了。
许云萝依偎在郭继恩身旁,注视着江面波光粼粼,汀洲草碧,却听得郭继恩喟然低叹:“此间极乐,颇不思归也。”
“嗯,妾亦做此想。”
两人继续坐着,眼见红日西坠,晚霞如练,依旧不忍离去。许云萝提醒郭继恩:“都帅,咱们该回城啦。”
“嗯,再歇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郭继恩道:“咱们该起身啦。”
“嗯。”许云萝低声应着,却依旧靠在他肩膀之上。
暮色渐深,见梅家兄妹也已返回,郭继恩终于叹气起身,又将许云萝拉了起来:“走罢,咱们不能不回去啦。”
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去之时,郭、许二人对于长沙,不知不觉都生出不舍之意。两人正对坐感叹,吴瑶却将新出的第一期潇湘时报送来,交与郭继恩过目。
跟着一道前来的还有一位面容和善、年近六旬的长者,湘报之主办,何云潭。
郭继恩一见何云潭,连忙起身,肃容抱拳,恭敬请他坐下:“子此前便听唐都督起何公,不意先生如今竟做了湘报主办。以知命之年而为此壮举,子深为敬佩。本地英杰,皆崇本务实,忧国爱民,自有湘累余韵,假以时日,必当令下刮目相待。”
“都帅过誉了,”乡音甚重的何云潭含笑摇头,又指着他手中报纸道,“此新出之报,还请都帅不吝指正。”
“好,在下先瞧一瞧。”郭继恩便将报纸展开,粗粗读过,见其内容不少:奏疏、史论、时评、杂事、商务等皆有,其文则言辞犀利,立论深远,不禁连连点头,“自隆盛之后,国势渐衰,荆湖、江西、江东等处,因漕运而兴盛,三湘却仍是清绝偏隅。然自唐公主政至今,湖南之地,极富朝气,人才兴盛,可以想见矣。”
“承都帅吉言,”何云潭气度从容,微笑拱手,“愿我湘地,能果如都帅所愿,贤才辈出,风气大开。”
两人相谈,极是投缘。吴瑶在一旁笔录,听到精彩之处,眼中亦有神采。郭继恩扫她一眼,转头对许云萝道:“此番来湘,倒是见着了几个很是出色的女孩儿。”
“嗯。”许云萝只是轻轻点头。陆祥顺、梅文进等,都以为郭继恩会问吴瑶,愿不愿跟着一道回燕京,但是郭继恩什么也没有。
他们预备乘坐观察署的官船返回武昌,张元同、秦浩然等都至码头相送,还有一位娇美貌的少妇,年约二十三四岁,乃是陆奋云的夫人潘雪慧,带着两岁的儿子陆景琛。
潘雪慧出身士绅之家,颇学诗书,举止沉静端方。她带着儿子一道来送别,郭继恩察觉她眼神之中担忧之意,便含笑安慰:“王师攻无不克,如今已迫近江宁,逆军虽负隅顽抗,其胆气已落,旬月之间,伪都必下。江东之官员百姓,亦皆来通款,以此揣之,江山大定,罢兵息战,只在年内。到时候便请嫂夫人赶去与陆将军完聚,不必心忧也。”
潘雪慧屈膝还礼:“外子素有以身许国之志,只是”
她欲言又止,张元同忙道:“前岁之时,陆将军率部抵御南吴进犯,戎马倥偬之际,因军务操劳,染病未愈。是以此番实为抱病出征也。”
郭继恩也吃了一惊:“怪道武昌之时,就觉得陆兄气色有些不佳。如今本帅既知内情,自然会吩咐周总管妥善安顿,嫂夫人且将心放宽,一有消息,咱们便马上知会于你。”
潘雪慧深深道谢,另一边,许云萝与吴瑶低语道别,彼此竟然也有些不舍之意。吴瑶低声道:“夫人往后若得空了,可再往长沙来玩。”
许云萝连忙好,她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吴访事可愿往京城去?”
吴瑶抿嘴一笑,低声摇头:“长沙便好,奴婢并无远游之意。”
她觑一眼不远处偷瞧自己的高钧,又低声对许云萝笑道:“夫人不用担心,这位高提尉,便是再有本事,奴婢也决计不会与他有所牵连。”
许云萝也抿嘴一笑:“好,待你往后觅得佳婿,可记得来信告知咱们。”
官船终于发动,在码头众人注目之下,撑开碧波,顺江而校
顺水行舟,船速很快,他们过岳阳而未停,出洞庭,入大江,直返武昌。
并没有人在码头迎接他们,只有登船过岸的百姓,自发地给郭继恩等人让出道路。他们入汉阳门赶至行营衙署,周恒长松口气道:“可算是回来了,徐先生那里,新式轮船已经完工,只等着都帅回来,卑职便要赶赴枞阳去也。”
“这么快?”郭继恩有些惊讶,想了想问道,“江西情形如何?”
田友信忙答道:“豫章已下,康遇隆所部,一股逃往宜春,另一股则逃往赣州。曾安邦、汤纪德两位,正在率军追赶。此外,抚州、饶州等处,俱已致书请降。”
“不堪一击啊。”郭继恩点点头,“此处精锐,俱被抽走,府县无力抵挡。刺史县令等,只能归降,百姓则免于兵燹,其实甚好。”
“是,”周恒也点头赞同,“江西既克,粮秣、民夫等事,都大为缓解,无军兴乏绝之忧也。”
许云萝声问瑞凤郡主:“殿下会与周将军一道东去?”
“嗯,”郡主眼神发亮,“那新船很是漂亮,又快,又稳。试航之时,城中轰动,观者如堵。”
顾蓓也插言道:“听京城那边,已经有了两三只了,突突冒烟,每日都有人特地去运河边瞧热闹。”
新船已经下水试航,但是周恒与瑞凤郡主等人动身之时,仍有不少百姓赶至汉阳门码头处观看。郭继恩定睛瞧去,见此船为木壳明轮,长逾十八丈,宽约三十尺,还竖着两根漆成黑色的烟囱。
他满意地点点头,徐雪明凑过来拱手道:“还请都帅为此船赐名?”
“既是在武昌造成下水,那就叫黄鹤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