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子将会逊位,不过却不会有禅让之事。”郭继恩料到会有人发问,沉声点头,“自怀明天子退位后,天下便再无皇帝者。本帅预备设立督政府,以督政之职,统御文武两道,不立位号,不传子孙,仅以十年之期,而后让与高贤,以为永制。”
一座皆惊,外间屋里竖起耳朵旁听的通事郎阮冲和蔡南全,也是大出意外,面面相觑。只有于佐贤神色如常,他已经从父亲处得知了郭元帅的意图,心下虽说早已是滔天巨浪,面上却是十分平淡。
几位宰相都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周思忠才拈须叹道:“都帅此乃恢复三代之治,千古圣王之举。实为大公无私,光耀千秋也。老夫,无有异议,惟鼎力助之尔。”
“既然都帅无意为天子,则又何必废掉当今”此言一出,靳宜德也知不妥,忙又摇头,叹息说道,“当今,毕竟无有大错。”
“至尊无过,实乃有功于社稷,此事无可置疑。”郭继恩也点头赞同,但他又说道,“然而时局至此,天下文武士民,必不许其再安居于禁中矣,是以另造行宫,以终其天年,岂不善焉?”
“既是至尊有功,则万万不能害其性命,”宋鼎臣也叹息道,“去岁兵乱之事,绝不可再有矣。”
“是,国体虽变,帝室当得优容,这也是应有之义。”郭继恩点点头,他轻敲桌子,转头对外间吩咐道,“都不要偷听了,赶紧遣人去请杨公、朱公二位仆射,来此共议大事。”
不一会,杨龄、朱斌荣皆从议政院赶来,阮冲等人提笔候坐一旁,等着吩咐。
两位仆射听完郭继恩详细分说,神色各异,杨龄甚为惊愕,沉吟难言,朱斌荣却觑着郭继恩笑道:“都帅当真就忍得下心,于此至高之皇权,无动于衷?”
“皇权这个东西,实为天下之害。到头来,甚至祸及自身,祸及子孙。”郭继恩摇摇头,思忖说道,“轩辕建邦,尧舜部落,夏商方国,周封贵族,秦扫六合,汉尊儒术,一言以蔽之,我华夏者,实有周、秦、汉三制,是为封建者尔。”
仆射、宰相、通事郎等,都听得专注,阮冲也不禁轻轻点头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制度之变,抽丝剥茧,归根到底,皆为地权。”郭继恩点头赞同,“如今则不同于往世,工商之渐,启开民智,以一人而乾纲独断,实已不可为矣。所谓共和,与民更始,便是应有之义。”
“其实以在下瞧来,这些都并非是要紧之事。”他笑了起来,“霍真人欲大兴铁路,造蒸汽火车,海军需建新式战舰,这些事情,才是当务之急。闲话不叙,咱们赶紧议定罢。”
“实务之事,确为国业所基。”朱斌荣也点头赞同,“朱某是亲身督办过工厂之人,深知其中厉害。这国体之事,趁早议定,咱们也好重肇伟业。杨公以为如何?”
“啊,”杨龄回过神来,拈着花白的胡子道,“那咱们就议罢。”
很快,一份帝室逊位优待条例,便定下了稿子:皇帝辞位之后,尊号、年号俱都保留不变。太妃、皇帝皆搬出大内,移居于西山行宫。内侍人等,亦跟随迁往,照常留用,侍奉如旧,但往后不得再添阉宦。官府每年拔银二百万缗,以为其岁用,直至太妃、皇帝宾天之日。
长公主和郡主两位,爵禄如旧,仍由官府拔付。帝室之私产,亦不许被侵夺。
……
两位仆射,四位宰相,俱都署名。政事堂内一片寂静,终于,靳宜德叹息说道:“虽废立之际,未失臣礼,然心恋旧主而任新国,吾实难为矣。至尊逊位之事,既已无可挽回,则仆亦愿辞官往随,望同僚诸君,成全某之心愿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某知靳公于易代之际,难舍旧主,此忠悯之性,教人感佩。”郭继恩皱眉不乐,“然就此归去,岂非弃天下苍生也?”
“都帅言重了,”靳宜德摇摇头,颇有些心灰意冷之色,“如今文武两道,俊杰如云,胜于老夫者,不知凡几。雏凤清声,青出于蓝,都帅又何必以老夫为意乎。”
郭继恩无语摆手,靳宜德长身而起,神色有些落寞地出了政事堂。诸人皆缄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宋鼎臣也长叹一声道:“都帅,某自去岁兵乱,身被斧刃,便觉筋力大不如前。朝政之事,虽夙兴夜寐,终有力不从心之感。如今天下既定,则老夫亦当乞归,以养残年也。”
“宋公,你这又是何必。”郭继恩也觉得无奈,很是烦恼,眼见着局面新开,正该锐进之时,这些国之老臣,却一个个地选择了退出。
“手握百万雄兵,万民服膺之际,皇位唾手可得,都帅都能毫不心动,老臣又何必苦苦恋栈不去耶?”宋鼎臣突然笑了起来,起身说道,“其实,去岁之时,老夫就该辞官了。诸君,告辞也。”
他说着向四面拱手,洒然而出。周思忠、卢弘义二人彼此对视,都轻轻摇头不语。
郭继恩站起身来,目送宋鼎臣出了政事堂,然后转头瞧着阮冲等人,神色坚定地吩咐道:“以安太妃之名义,拟制罢。”
中秋之时,朝廷照例给假。许云萝以郭继恩未婚妻的名义,先跟着他往教忠坊去探访了郭继骐、陈巧韵夫妇,和郭长鹄之原配,宁夫人。
陈巧韵已经诞下一个男孩,取名为郭安焜,孩子生得眉目清秀,很是招人喜爱。郭继骐雇请了两个使女,帮着陈巧韵一道照料。陈巧韵自己打算重新出来任事,郭继恩却提议她不必回枢密院:“弟妹自己也知道,枢府之中,忙碌起来便至散值之时亦不能离去,乃有通宵达旦之时。你如今还要照料孩儿,不若另去一处清闲些的地方。”
“是,外子也这般提议。”陈巧韵面对郭继恩,还是有些胆怯不安,“先前奴只怕都帅会见怪,既然都帅也这等说,奴打算去燕京府衙之中任个职事。”
“如今燕京府尹,可是傅冲?”郭继恩点点头,“如此甚好。”
他们没有在这里用饭,探看过孩子,便告辞离去。郭继骐将大兄送至门外,郭继恩觑着他,笑问道:“如今你有了麟儿,令尊可曾来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