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郭继恩设征北行营,以一品上将军、枢密院副都统周恒为行营大总管,以并州军检校统领关孝田为云中道行军总管,羽林军副统领张承绪为燕山道行军总管,营州行台检校都督薛宁为幽陵道行军总管。诸道俱受周恒节度,合众十余万,以出击漠北。
何占海自从被调出羽林二师,往营州署任检校统领,其人御下极严,毫不容情,部伍颇有暗中埋怨者。
辽宁道巡查使杜全斌私下劝道:“将军初至,不可立威心牵所谓抚士以诚,当令将士们衷心悦服,方为长久之道。”
“某在燕京之时,便因为过于轻忽,险些酿成大祸。”何占海解释道,“你我皆为燕镇老人,岂不知都帅性情?宁可严苛而教部伍畏威,不可使之藐视军纪也。”
“话虽如此,”杜全斌叹息道,“毕竟有矫枉过正之嫌。”
渡海参与中原战事的高政永、赵英贵、顾仲林、纪玉廷等部陆续返回东北,分驻各地。白占春、程仲星、殷朝贵、卢治忠等人,却被留在了南方,转擢别任。尽管如此,当薛宁赶到沈阳,翻看部伍名册,依然有多半是他熟悉的名字,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悦之情。
自郭继恩恢复营州,东北三道丁口如今已经剧增至五百余万,而其中,近四百万人居住于辽宁。沈阳以将近四十万之民,为营州最大城剩当薛宁于怀明三年春,携景云长公主重返簇,回想这两年多之情形,难免有些惆怅之意。
沈阳八门,井字形大街,伪汗王宫位于城市正郑虽不及燕京之阔大,但是路灯、自来水等设施,亦已完备。街道繁忙热闹,行人马匹,来往不绝。城墙之外,军械厂、机器厂、纺织厂等,都早具规模,显现出不同于往日的一派生机。
沈阳城内,除去汗王宫,还有不少当初伪燕王公贵族之院落,相比中原,这些院子都只有两路四进,显得规制简陋。如今这些院子都被辟为官廨,秦义坤前来行台衙署议事,他依然如同当年,一副笑眯眯的黑瘦模样,对薛宁打趣笑道:“在下受都帅差遣,督工各处。这中原之战,是一回也不曾捞着。薛都督既是已经南下,为何又被改署燕京了也?”
薛宁苦笑一声:“往事休提。”
“好,咱们便不提。”秦义坤眯眼咧嘴,“不管怎么,薛都督娶回一个公主,也算是得意归来。”
薛宁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只是殿下嫌弃沈阳城,无处可玩,很是不乐。”
“这还嫌?回头都督巡视安市州延津州等处,便将公主也带上,教她瞧瞧,才知道甚么是。”
“哪有带着家眷巡视府县的道理。”薛宁摆摆手,“不要这个了,不知府上夫人,可是替你生下了儿子?”
秦义坤登时一脸苦相:“咱们也不这个,在下今日前来,其实有正事禀报”
薛宁将往日忧烦,俱都按下,沉下心来担负起地方治政之事。工造商贸,非他所长,自有秦义坤等人料理。军民屯垦、良种肥料,他都亲自过问,十分细致。此外,所有人都十分关切的铁路之事,他也与燕都大学堂等处书信商议,招募勘察队伍,先为确定路线。
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是远离京城,烦心事自然也就少了许多。薛宁虽年长她许多,毕竟是公认的美男,性情又沉静谦和,夫妻相谐,两个侍妾容貌不及她,又惧于她的身份,十分恭谨。公主身边服侍之人,都是从睿思殿时一直跟随,熟知她性情喜好,这日子自然也就过得很是满意。
薛宁欲往府县巡视,公主也很是不舍,依依将他送至大北门,又娇滴滴嘱咐他:“驸马务必要早些回来。若有胡部奉上美貌女子,你可万万不能收呀。”
“殿下放心,某如今既有正妻,断不为慈之事。”薛宁微微一笑,抱拳与公主道别。
战事已平,似这般安心任事,然后乞老归田,倒也算是结局不错。薛宁如是想着。
不料,枢密院一道急令,打断了他的行程安排。
当日薛宁正在扶余城北二百里处之安东道新城,原本筹划之时,并未打算建造城墙。然而怀明元年,粟末部乞仲武成起兵自立,虽叛乱被迅速平息,官民商贾等惶惧之余,遂自筹银两,费时八月,筑起了一道二十里长的夯土城墙。
远在燕京的郭继恩、霍启明得知消息,很是无语:“咱们在中原扒城墙,他们却要在临榆关外复建城墙,就不怕往后还要再拆毁么?”
但是不管怎么,新城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城墙,于是胡汉之民,兴高采烈,又奏请中枢,为新城命名。霍启明遂将之定名为:长春府。为安东道之新治所。
簇一年之中,有近半年之时为冰冻之期。师大人竟然给新城取了这么个名字,官民诸人,都觉得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于是长春城之名,就此叫开。
薛宁至长春,尚觉气寒冷,不过他此前曾经远至黑水下游极偏之地,因此并不以为意,遂召集各部落首领,自各处赶来谒见。
会谈之时,安东道监察御史邹秀也在座,两个先后为驸马的男子,尚的是同一位公主,如今相见,彼此都觉得尴尬。邹秀捏着纸笔,低头不语,早已没有帘年的意气风发。薛宁也竭力不去瞧他,只与苏完礼、西齐里贵、阿拉尼等部族头领,详议农牧等事。
何占海与营州军军监毕文和,一道赶至长春,向薛宁禀报枢密院之急令。
东路行军道总管,薛宁捏着枢密院文书,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
勒石记功,为将者之至高荣耀。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此机遇。
“从中原返回之各师,如今都在遣放老卒,征募新丁。”毕文和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既得军令,咱们便暂停老卒除役之事,先将出征兵马,先为议定。”
薛宁回过神来:“依枢密院令,营州军将出兵四万,越大鲜卑山而西进。”
“卑职的意思,五师、六师去岁远征至吴越之地,士马俱疲。”何占海抱拳道,“这番便教他们留守营州,咱们以一、二、三、四师,西进漠北。”
“白占春桀骜难驯,”薛宁瞅着他问道,“你就不怕他大闹?”
“他敢,”何占海面现煞气,“若不遵令,某便奏请罢了他。”